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实在是无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美人一笑兮 作者:杜冒菜 备注: 六年前皑皑白雪中将他记在心上,六年后终于得此人并肩。 身为王爷,万事依着这个小少爷,却不想这家伙是越发得寸进尺,脾气见长了? 也罢也罢,既然喜欢,便只好百依百顺,把他放在手心里疼。 谁叫他二人的命运,早在很久以前便已连成一线?(什么都别说了,这篇甜不死不要钱) (萧云兮的故事就是要顺风顺水什么虐都没有 别问为什么 就是疼他 任性)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云兮,平溪崖 ┃ 配角:很多 ┃ 其它: ==================   ☆、楔子   “萧四少爷,我家主子说,方才在贵铺买下的玉扳指便赠给您了,连同这一柄银骨扇,望您不弃,也一并收下......”   萧云兮抬眼,细长的眼角挑出一抹玩味戏笑,眼前人脸一红,喉咙一噎,赶紧低下头去。   “我说这位小哥,这是这个月的第几回了?”   “第......第五回......”   “哟,五回啦......”轻声一笑,尾音转了转,绕过柜台走出来。来人有些紧张,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手中两样东西还规规矩矩地捧着,“让你来买了五回的东西,回回出不了店门便又赠予了我?”   萧云兮笑着拿过那柄扇子,一开一合地玩弄两下,罢了,执着扇尾挑起立在跟前这人腰间的令牌,“啧啧”两声开口又问:“小哥是瑜王府里头的人吧?”   “是......”   “你家主子......是瑜王爷咯?”   “正是,萧四少爷聪慧,小的是哪儿的人,哪瞒得过您!”   萧云兮“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这平溪崖不可能真的是在讨他亲近吧?   不觉想起了月前第一次会面。   那人穿着一身华服迈进岚华轩里,腰间玉佩张牙舞爪地刻着一个“崖”字,身份明显到就差拿一杆墨笔往他脸上也涂上“平溪崖”三个字。   作为一个识相的人,萧云兮笑盈盈地上前施了一礼,不料想那个人居然无比神经地问了一句:“你认得我?”   唇边微抽,努力挂着笑抬眼看着他,漂亮的手指示意他低头看腰间璞玉。   “哦。”平溪崖低头又抬头,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凝在他脸上瞧了许久。   萧云兮被瞧得不自在,暗自作想:我知道我好看,但你也无需这么露骨......   想着,那人又开了口:“你是萧家人吧?”   “王爷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哦?为什么?”   萧云兮开心地勾起唇角,露出些许白牙笑侃:“瑜王爷何等身份,你若发话说我不是萧家人,我就只能将自己扫地出门了,自然便是你说了算。”一语道完,兀自觉得幽默,挂着迷死人的微笑等着他反应。   平溪崖挑眉笑一声,立即颔首认可:“嗯,你说得对。”   “......”   我......说得对?   禁不住额角狠狠地疼。   “呵呵......”那人还在眼前不可一世地看着他,萧云兮深吸一口气,赶忙转了话茬,“王爷来岚华轩中,可是要寻些什么?”   平溪崖摇了摇头,道:“不寻什么,瞧你好看,就跟进来了。”   有够直白。   “王爷,我觉着吧......萧家经营的只是个玉石铺子,不是什么声色之所。你这就是跟进来,除了金银玉石,也买不了别的东西。”   “你说得有道理。”   ......我又说得有道理了?   这个人一、定、有、病。   萧云兮笑着咬牙,只想把一屋子华宝砸他脸上。   “罢了,既然进来了,那你拿一两件有趣的给我瞧瞧。”   有生意不做那是真傻,秉承着不跟银子过不去的原则,萧云兮唇角微微上翘,漂亮薄唇遮住咬紧的白牙,点了点头,伸手作请,将人往一隅带去。   “像是什么玉如意、琉璃瓶,想必王爷自幼见得多了,我也着实拿不出手来。”说着,探手从隔间架上取过一只墨玉发簪,道,“反倒是这些小玩意,恐怕王爷少有接触过吧?”   萧云兮盯着他发顶金冠,见他饶有兴味地接过发簪到手中,又说:“发簪并非女子专有之物,像这种簪身无一刻纹雕花的墨玉簪,朴素又不失大气,男子用来衬得气质脱俗,王爷大可以试试看。”   “我?”   “你。”   平溪崖执着玉簪陷入沉思,半晌,抬眼兴致满满地盯着萧云兮道:“你试。”   萧云兮愣住。   少顷,他顺了顺眉,将玉簪接到手中,原本就是一头散发,顺手一挽便别到了头上。   这一瀑青丝仿与墨玉照相辉映,原本被遮住的脖颈线条一时也显露无疑,平溪崖从他的发顶缓缓将目光移至锁骨间,轻轻笑出声。   “好。”   “王爷满意了?”   “满意,”平溪崖颔首,问,“这簪子多少银子?”   “呀,王爷看得起这玩意,我们萧家哪里敢......”   “多少银子?”   萧云兮正色:“九十两。”   平溪崖笑着掏腰包。   “王爷,你的发簪。”   “不,”平溪崖瞧着他执簪之手,白肤墨玉,轻声道,“是你的发簪。”   他走出门去,外头阳光正好,正是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   “云兮,瑜王下次再派人来,你就顺便问问他要不要把这店里所有东西一次性盘走,可以给他折扣些许。”   身前的仆役刚刚离开,身后的萧一雨便一笔一笔记着账,笑盈盈地开口。   萧云兮转过身去,几步走到柜台后头,靠近了见他三哥理理性性地记着:   “羊脂玉扳指,纹银一百一十二两。”   “我说三哥,这玉扳指不还在我手里吗?先前那几回的,你该不会也记账上了吧?”   “那必然。”   “可东西并未卖出去啊?”   萧一雨搁下毛笔,弯眸看他,颔首道:“所以,摆出去继续卖吧。”   “......”   萧云兮默默给他三哥竖了个大拇指。   萧一雨把他的拇指按下去,愉快地问:“云兮,你同瑜王见过几次?”   萧云兮换了个手势,这次竖起了食指,道:“一次。”   “就没多给你传个信儿什么的?”   “没有。”语罢警惕地往后退一步,问道,“三哥你想干嘛?”   “不干嘛,瑜王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讨好你,我是怕你急着缴械投降了。”   听见此话,萧云兮松了警惕,满目感动地望着他好一阵矫情:“三哥,我亲哥,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当然了,”萧一雨阖上账本,转身往外走,“万一他得到你便腻了,咱们就少赚许多,你多撑会,三哥相信你。”   “......”萧云兮语塞。   这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临出去前对他回眸一笑道:“乖,看好铺子,估摸着大哥又去对面怜君阁里找断颜了,我去寻寻看,跟他说说这事。”   说说这事!   哪事!   “三、三哥......”萧云兮痛苦地伸出手去,无奈愉快的那人已经离开,头也不回地往街对面去了。   果然这样的兄弟,还是算算家产,认真考虑一下分家的事情吧......   萧云兮捂住心口,哀伤地想着。   店铺里安静下来,萧云兮叹口气,把身子倚到柜台上,慢慢阖上眼。   平溪崖,承远王膝下独子,自幼深得先皇的喜爱,十二那年便由先皇御封为“瑜王”,钦赐府邸,赏地封田。   虽说这承远王爷和先皇是同母而出的亲兄弟,但皇家人无情,先皇为何会对这个侄子格外关照,在坊间的传闻中一直都是个谜。   而瑜王本身也是个奇怪的性子,就传闻中而言,应当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不论是皇家事还是民间事,他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些年来的皇权纷争,大大小小的事里,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要不是月前那一回初次会面的经历,他萧云兮绝不相信传说中冷血无情的人竟然显得......如此有病。   不过话说回来,平溪崖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身在皇家不与权争,真是甚为有福。   萧云兮睁开眼,想起当时情境,眸底渐渐浮起些笑意。   终归还是很好奇啊......   不管是怎样的人,一旦与自己有了交集,便总想着了解他的底细,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好奇心?   门外有人走进店里。   原来是萧一雨回到了店中,萧云兮笑着招呼:“三哥回来啦?”   “嗯。”   萧云兮问:“三哥,我问你个事,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洛筠秋是不是有个姑姑嫁进宫里做了妃嫔?”   “嗯,”萧一雨又应一声,终于侧过眸子来正经地理会了他一下,反问道,“怎么?你想问筠秋了不了解平溪崖的事情?你也真是蠢,洛家的那个女儿只不过是后宫中的一位娘娘,更何况平溪崖是先皇侄子又不是他儿子,不住在宫里,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有过接触,隔了这么远的关系,问她她都不一定知道,更何况筠秋,怎么可能知道?”   “三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   话未道尽,有人笑盈盈地踩进店里来。   “刚刚听到我家一雨在念我?”洛筠秋脚步轻快地黏过去,萧一雨笑着摸摸他的头。   及时。   萧云兮瞪大眼看着这个印象里总是很及时出现在自家三哥眼前的大狗腿。   “洛大哥,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问。”   萧云兮顿了顿,下意识地悄悄看一眼方才骂他蠢的那人,见他毫不介意地模样,这才开口道:“虽然三哥说你不知道,可我还是想问问,你熟悉平溪崖这个人吗?”   “熟悉。”洛筠秋答得十分干脆。   萧云兮又一度瞪眼。   紧接着,萧一雨转过头去,也很是意外地看着他。   “嗯?怎么?”洛筠秋一脸无辜,道,“我说实话而已。我跟那个人,自幼就熟。”   “怎么说?”   “哦,我同他是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洛筠秋摸着下巴回忆着,“那家伙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据说一开始皇帝老儿...不,先皇,先皇有意准他进宫同诸位皇子们一同习书,是他自个儿的娘——承远王妃死活不同意,才潇洒地抗旨不遵,进了民间书院的。”   萧云兮听得认真,不自觉学着他的模样慢悠悠地搓着下巴,缓缓点头:“嗯,果真潇洒......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自私自利,自视甚高,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大狂妄......的恶劣之人。”   “......”看来这两个人有仇。   罢了,既然有仇,那问了也是白问。   萧云兮作罢。   身旁萧一雨还在沉思,洛筠秋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见他回过神来,万分认真地发问:“筠秋,哪家书院?”   “就是那家鸿敬书院。”   “里头的先生好不好?”   “瑜王都被送进去了,自然是教得好。”   “好,”萧一雨点头,“云兮,赶明儿就把小漓丢进去。”   萧府里的小孩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萧云兮一把鼻涕一把泪:“哥,三哥,我亲三哥,同样是你弟弟,你把关心小漓的劲儿分些给我啊!”   “你都快及弱冠了,小漓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关心你那么多作甚。”   萧云兮表示不服,萧一雨笑盈盈地瞟他一眼,道:“要不你陪他去读书?”   萧云兮瞬间服了。   “不了三哥,你说得对,还是多关心小漓吧,就别管我了......”   门外有人进来。萧云兮抬眼一看,是方才离开不久的瑜王府仆人。   “萧四少爷。”来人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容。   萧一雨从柜台上拿起了算盘,走到他身前:“这位小哥又要买些什么,多选几样我给你算个好价钱。”   “这个......”   萧云兮微扬眉梢:“你家主子是不是钱多没地方花?”   “谁说没地方花,岚华轩不就是个好地方?”萧一雨替他答道,眼角暖暖笑意。   “不是的.....王爷是派小的来传话,说前几日令人快马加鞭远从塞外送来的新鲜瓜果到了,特地邀您去尝尝。”   “原来如此,”萧云兮听得眉开眼笑,十分给面子地回道,“不去。”   “萧四少爷您就赏个脸吧,您这不去小的不好交代啊......”   “凭什么啊?你们家王爷就露了一回面这便将我往府上请,换你你敢去?”   来人毅然抬头,坚定道:“敢!”   萧云兮漂亮的眸子翻他一个白眼:“那你去陪他吃。”   来人泫然欲泣:“萧四少爷......”   他充耳不闻,慢悠悠打个哈欠:“这时辰就是容易犯困。你让他自个儿来请我,半个时辰不到我就回去睡觉了。”   “这......”   “别磨蹭。”   “......是。”这人别无他法,只好领了话离开。   萧一雨瞧够了热闹,终于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云兮胆子比我想得大嘛,敢这么跟瑜王爷说话?”   萧云兮硬撑着脸皮回道:“我一开始也觉得这人好歹是个王爷,可我现在越发觉得他有病,还怕什么?”   洛筠秋后知后觉,扯了扯萧一雨的衣袖,凑过头去轻声问:“瑜王对你四弟有意思?”   萧一雨颔首。   洛筠秋霎时一脸同情,转头望着萧云兮,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明珠暗投。”   语罢,叹了一口长气,仿佛眼前人往后的日子,都是不可翻身的炼狱。   萧云兮眉心一跳,默默回望过去,轻声喊:“洛大哥......”   “什么?”   “没什么,”他道,“我就觉得你今天特别得有文采。”   洛筠秋得意地点点头。   话音方落,门外又有人踏进店里。   来人身姿挺拔,背后是层层日光,萧云兮偏头去看,微微炫了目。   “......”不觉眨了眨眼睛,“瑜王...爷?”   平溪崖走近,无视另外两人,对他道:“我来了,走吧。”   “去...哪......”   “瑜王府。”   萧云兮默默地在心底喊了一声爹娘。   这个人也太快了点吧......   他还真就亲自来请了,可是眼瞧着他这语气,哪里像是“请”!   平溪崖见他呆呆的模样,竟勾唇笑了笑,伸手牵过他的袖摆,转身就要离开。   也是这时,才瞧见了身侧兴味盎然的两人。   他松了手,凝神望到洛筠秋脸上,眉梢动了动,好半晌道:“这不是洛大少爷嘛,不这么仔细瞧瞧,我都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哎呀,瑜王爷那是贵人多忘事嘛,我这样的人怎么敢劳你记得,”洛筠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回侃道,“我记得你不就得了,你从小到大干的那些蠢事,我就是老掉了牙,也忘不了啊。”   瑜王不答,洛筠秋也不再多言,两人各自加深了笑意,凝视进对方的墨色瞳仁中。   好浓的炸药味......   萧云兮眼皮一跳,求助般望向三哥。   萧一雨轻轻咳嗽一声。   洛筠秋眉毛一动,轻哼一声,终于收回目光,赶紧对自家主子嘘寒问暖。   萧云兮松了一口气,推着平溪崖往外走:“王爷既然亲自来了,我哪好意思拒绝呵呵,这就去这就去呵呵......”   人声渐远,岚华轩里,终于回归风平浪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街角的糖铺子新炒了一批糖子儿,暖暖甜香气飘得漫街载道,萧云兮打旁边路过,动了动鼻子。   平溪崖看他一眼,道:“等着。”   “嗯?”他不解地停下脚步,见这人转身往糖铺去,买了一包炒糖子儿。   “拿去。”   萧云兮捧着纸包沉默许久。   过了半晌,这才拈了一颗扔进嘴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平溪崖笑着瞥他一眼:“我瞧见你的馋样了。”   “......”   萧云兮突然安静下来,顺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这人也不多说,心知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耐心等着。   果然过了没片刻,就见萧云兮偏过头来看着他,问道:“王爷你是不是喜欢我?”   平溪崖挑眉:“你说呢?”   “你就见过我一次,喜欢什么?”   “喜欢你长得好看。”   “......”   萧云兮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没将一包热糖糊到这人脸上。   平溪崖瞧着他怒目而视,几乎憋红了脸的模样,于是安抚道:“急什么,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发现喜欢你别的什么。”   谁跟你来、日、方、长!   萧云兮一颗糖子儿差点噎住,咳了半晌才缓过气来。   ——洛筠秋说得对,这个人就是恶劣。   平溪崖笑着拍拍他的背,等他顺过气了,悠悠又开口来:“一包糖子儿,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急做什么?”   话落便听到纸包被揉搓的声音,萧云兮将手中的糖子儿一股脑儿揉成一团,往他手里拍进来:“还给王爷,黏牙,吃不了。”   平溪崖挑一挑眉,慢悠悠地把纸包又展开,喂进嘴里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一路再无多话,直至快至瑜王府门口,这人才含着笑把最后一颗糖子儿吃下去,道:“味道还不错。”   语罢笑盈盈地跨进府门,招呼下人去准备瓜果。   留身后人气噎。   过了一阵,下人准备妥善,两人来到花园亭下时,已能见着一桌奇异瓜果。   萧云兮随他坐下,一眼相中了圆滚滚的大葡萄,立时忘了先前的不快,开开心心剥了起来。   “王爷,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跟人说话的时候,为什么都不自称‘本王’?”   平溪崖将剥好的葡萄放到萧云兮面前的小玉碟中,回道:“也会如此自称,只是很少罢了。不习惯也不喜欢。”   “哦。”萧云兮似懂非懂地应一声,将那人剥好的葡萄一口喂进嘴里。   “你怎么老吃葡萄,不尝尝蜜瓜?”   “不要,我就爱吃葡萄。”   平溪崖不追问也不多劝,点了点头继续替他剥。   萧云兮闲不下来,静了没片刻又开始聒噪:“王爷,你跟洛筠秋是不是有什么仇?”   那人手头的动作顿了一顿,抬起眼来看着他,回道:“没仇。”   “骗鬼呢吧?都那样了还叫没......呃,当我没说。”   平溪崖瞧他心直口快,又突然闭嘴的模样,顺眉笑了笑,道:“其实幼时同他是朋友。”   “朋友做到你们这份上,也是挺不容易的。”萧云兮满眼诚恳地讽刺。   这人不置喙,又道:“后来比谁课本背得更快,比谁功夫练得更好,比谁买的糖葫芦更大个儿,比谁的小玩意儿更稀奇,就闹翻了。”   “......”   萧云兮赞他:“你们两人的心胸一点也不狭隘,为人处世都格外成熟,真的。”   平溪崖白他一眼:“我当时想着,我好歹是个王爷,像他这种无知刁民也敢跟我攀比较劲,当然咽不下那口气。”   “于是就结了这么些年的‘深仇大恨’。”萧云兮点着头把他的话补充完。   平溪崖蹙眉。   “都说了跟他没仇。”   “那你还......”   这人知道他要说什么,想了想,继续给他剥葡萄。   萧云兮一边吃着一边好奇地望着他,这人闷了好一阵,才再度开口。   “后来母妃知道这些事情了,狠狠地罚了我。母妃不许我再出这些风头,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搭理洛筠秋了。今日之前,早就有好些年不曾见过这个人,会跟他斗嘴大概是小时候习惯了而已。”   “原来如此。”   听他如此说,倒似乎真的对洛筠秋并无偏见。   除此之外,萧云兮突然有些好奇,承远王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从起初的不许平溪崖与皇子同读,到后来的不许他出任何风头,似乎都与普通女子的思量十分得不一样。   想着,便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承远王妃现今可好?”   “好,”平溪崖道,“早几年先皇驾崩不久,我父王也逝了。母妃从那之后就时常呆在承远王府别院里诵经拜佛,虽说一年到头也难见她出府走走,但好歹身子还不错,我便也放心了。”   这人说着,手头的动作也没停下,桌上的葡萄渐渐没剩下几颗,萧云兮尚未察觉,又听他说道:“这时节塞外的葡萄长得正好,等过段时日可就没了,我再让人送些过来。”   萧云兮这才感觉撑着了。   他缓了缓神,思索了一下方才这人说的话,犹犹豫豫地问出口:“王爷,你特地让人送葡萄来给我吃?”   “嗯,有什么问题?”   “没,我就是疑惑,你又不了解我......”   平溪崖将最后一颗葡萄放进他碟中,道:“你可以让我了解你。”   萧云兮干笑两声。   “只怕王爷还不及了解我是什么人,就又瞧见谁长得好看,一路跟着别人进店里去了。”   平溪崖一愣,扬眉盯着他笑起来:“你在吃什么醋?”   吃、醋!   萧云兮瞪眼。   “我...你......”   这人又是一笑,满是笃定地安抚他:“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把你看腻。”   听得他额上起了青筋,咬牙切齿道:“王爷我想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   平溪崖点了点头:“无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慢慢来。”   仿佛头上被罩了钟罩,继而被狠狠撞了一击。   “我......什么时候......”萧云兮懵懵地望着他,突然泫然欲泣地放声哀求起来,“王爷,小的一介草民,小的要脸啊你出去别乱说话好吗......王爷,我今日来你府上就只吃了你一小盆儿葡萄啊别的什么也没做啊我还是清白的......”   “我知道,我又没说什么。”   “你那还不叫说什么啊?你随便一句话我就成你的人了,你要真说些什么那不要了我的命了......”   萧云兮突然觉得无比心酸。   “把最后那颗葡萄吃掉。”   萧云兮苦着一张脸喂进嘴里。   平溪崖笑一笑,站起身来伸出手去。   “走,带你去看琴。”   “......琴?”   平溪崖点头,牵过愣愣的这人起身,带他离开花园,往寝院走去。   房中有一架红木筝,通身无花,瞧来实在是毫不惹眼,然而萧云兮却一眼认了出来,这么一架琴,世上仅有一件,而且按理来说,应当在宫中。   萧云兮眯了眯眸子,仔细地凝视。   平溪崖带他上前几步,道:“站那么远,怎么看得清楚。”   红木筝就在眼前,萧云兮探出手去,以指腹抚过琴身,木质温润,是如传闻中一般的绝世好琴。   “认得吧?”平溪崖问。   萧云兮点点头。   这把琴是真的,那么它就有名字,单字为“问”。   忍不住拨响了一根琴弦,音色细腻如水,一个单音便已擅自成章,如泣如诉。   萧云兮抬头望向平溪崖,眼里重重光华,满脸写着“快说是送给我的”。   这人看得止不住笑。   “想要?”   萧云兮没出息地点头。   “如何?我还算了解你吧?”   萧云兮没出息地点头。   “奏一首给我听,我满意了,琴你便带走。”   萧云兮没出息地点头再点头。   罢了,绕到琴后坐下,自左向右细细顺过根根琴弦,眸里的惊喜终于在触摸中缓缓蕴作温柔。   “王爷听什么?”   平溪崖靠到一旁梁柱上,回道:“你奏什么,我便听什么。”   萧云兮颔首,略一思忖,找了几个音,停顿片刻后,将一曲轻音拨响。   琴音悦耳,奏曲之人手指灵活,真是妙极。   唯有这个人,衬得上这架琴。平溪崖闭上眼暗思着。   曲走了一半,那双拨弦之手突然按住琴弦止下来。平溪崖睁眼,听他问:“王爷,我能唱吗?”   “能。”   萧云兮松一口气,细长眼尾笑得微微上挑,清了清嗓子,重新把曲子续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平溪崖愣住。   这人岂止是十指善音律,分明还有这样一副好嗓音。   胸膛不觉跳快了几分。   萧云兮兀自陶醉,还在继续唱着:   “......小哥儿孤寂自难耐,夜夜把那姐儿候......   “......哎哟我的好姐姐...可晓得我天天都在这儿守......”   平溪崖额角跳出了青筋:“闭嘴。”   萧云兮停下来,冲他呆呆地眨眨眼。   “往后只许弹琴,不许唱。”   “可是王爷我觉得我唱得挺好的......”   “闭嘴。”   “那这琴......”   “不许拿走。”   萧云兮哭天抢地地扑到琴上。   平溪崖揉揉额,暗自后悔自己方才的想法——他果然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鉴于平溪崖“出尔反尔”,“不守信用”,萧云兮坚决不肯留在瑜王府陪他一同吃晚饭。   平溪崖只好抱着胳膊倚着府门送他走。   “慢走。”   萧云兮回首哀怨地望他一眼,这人笑得愈发开心。   府门后冒出个脑袋,问:“王爷,您不送萧四少爷回去?”平溪崖摇头,想了想回道:“阿福你跟上去,看着他回萧府了你再回来。”   “......是。”阿福领命出去,心头悔得直想打自己个大嘴巴。   萧府后堂里,萧云兮一边吃饭一边哭诉着今日的血泪史。   “大哥啊,那个混球他不是人啊,他把你俊朗无双的弟弟骗进王府啊,他一盆葡萄就想收买我啊......”   萧沨晏殷勤地为断颜挑鱼里的刺,敷衍地回一句:“那你把葡萄吃完了吗?”   “......”萧云兮心痛地望他一眼,扭过头去向另一人哭诉,“二哥啊,那个混球他出尔反尔,说好了把‘问’琴送给我啊,一回头说不给就不给了啊......”   萧清文忙碌地给容夕和儿子夹菜,顺带着回他道:“这么好的琴,让瑜王自己珍藏起来也是一件好事。”   萧一雨笑着补充一句:“云兮,二哥的意思是,这琴给你用可就糟蹋了。”   萧云兮鬼哭狼嚎地转身一把抱住隔壁座的小弟:“小漓啊,四哥带你分家去!”   萧漓拍拍他的背,懂事地安抚着:“四哥别难过了,尽管我觉得哥哥们都说得对,但我愿意站在你这边。”   萧云兮一把放开他。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你还是痛快地背叛我吧。”   萧漓严肃地点头:“好。”   听得他悲怆之情又起,满心都是众叛亲离的忧伤。   “得了你也别难过了,瑜王不把琴给你,足以证明他对你没兴趣了,”萧一雨好心好意地劝解他,夹个大鸡腿到他碗中,道,“所以你多吃点,明儿早点去店里干活,以弥补瑜王以后不会再来白送银子的损失。”   萧云兮听得胸闷。   对他没兴趣也就算了,可是那琴......想着,泪眼汪汪地看着碗里的鸡腿。   罢了,好歹碰过一次,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了......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而自那天起,仿佛是被萧一雨一语道中,萧云兮的生活果真又恢复了平素那般模样,再也没有人来岚华轩里打扰。   他自个儿倒是乐得清净,依旧懒懒散散地每日睡到烈阳当头,下午才转悠转悠往铺子里去。   这一日清晨时分,屋外院里传来阵阵喧哗将他吵醒。   萧云兮不耐地翻身下铺,听见寒凝在外面大喊大叫:“你你你......别想闯进去啊!我警告你,你要是想对我家少爷不利,我、我可要叫大少爷去了啊!”   大清早的,谁想闯进来啊?   “让开。”   萧云兮蓦地瞪直了眼。   这个听过没几回却万分耳熟的声音不就是那个恶王爷吗?   于是上前几步,突得打开房门。   门口张开双臂挡着的寒凝费力地扭头过来看着他。   “少爷,这个混蛋从天而降不走正门,我问他是谁他就是不说,还想闯进来。”   萧云兮抬眼看着那个被称为“混蛋”的人,见他眉目间的耐心似乎越来越少。   “寒凝......你快撤...不对,你下去吧...”   “少爷?”   “别管我你快...不对,我没事,”萧云兮望着平溪崖,道,“我认识他,你下去吧......”   寒凝收回双臂,狐疑地又看了看来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待她前脚一走,平溪崖后脚便立刻跨进了房门里。   萧云兮眼睁睁地看这人阖上房门。   “......”脑中想要冲他发火的言语千万句,打了许久腹稿,简洁地问道,“王爷擅闯民宅所为何事?”   平溪崖一双眼从他的喉结扫到前胸,那一处衣裳尚未拢好,现出大片雪白肌肤。   萧云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往下看,半晌后抬起头来,动作僵硬地把衣服整理好。   这人笑两声,道:“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萧云兮腹诽:谁知道你会不会。   罢了,平溪崖又问:“睡醒了?睡醒了就赶紧穿好衣服跟我走。”   “......这回又去哪?”   “还是我瑜王府。”   “干嘛?”   平溪崖蹙眉,不悦道:“你是没当回事还是真忘了,我说了遣人送葡萄来给你吃,今晨刚到。”   萧云兮一时语噎,心头微微一动,问:“你一直记着?”   “嗯。”   眼前人颇为认真地颔首,萧云兮望进他眸中,嗫嚅好半晌,十分感动得道:“那...我去了有什么好处吗?”   平溪崖眯眼笑,额上暴出青筋。   “你想要什么好处?”   “琴......”   “这样好了,”平溪崖同他打商量,“从今日起,只要你来瑜王府,问琴随你摆弄。但是不准带出府去。”   萧云兮敛眉认真思量着划不划算。   想来想去,反正都不能带走,去了还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不去白不去,于是点头道:“成交。”   “穿衣收拾。”   萧云兮点头如捣蒜,听话地收拾整齐,同他出门去。   寒凝看着他俩一路离开,呆了许久,终于嚎哭着在府中狂奔:“少爷们啊!四少爷被劫走啦!”   府里一派热闹,只可惜离开的两人已听闻不着。   平溪崖的房里飘盈着一抹新鲜的葡萄甜香,以及,悦耳的筝音。   萧云兮抚琴之时,眸里万重情绪都会一并化作似水柔情,平溪崖只觉赏心悦目,听得仿似微醺。   萧云兮那双眼睛,因着他闹腾的性子,平素里瞧来似乎很是复杂。   就那么一双琉璃珠子,有时满是惊讶,有些狡黠灵动,有时又呆呆傻傻像个痴儿,实在是有趣极了。   可唯有他抚琴奏曲之时,才能看他眸子变得温柔。   平溪崖突然想,能不能在哪时,让他并非对着筝琴,而是对着自己露出这般眼神?   想着,思绪突然被打断。   原本满目温柔坐在琴后那人又抬起头来,眸子一眨一眨,讨好地问:“王爷,我想唱行不行?”   “不行。”毫不犹豫地拒绝。   萧云兮痛苦地将脸别到一边去。   平溪崖叹气:“这样吧,你可以轻声哼唱,不能把词唱出来。”   萧云兮点头再点头。   罢了,琴声又起,淳淳嗓音仿若春日流水,涤荡着这曲律,一层层入耳,漾过心尖。   平溪崖觉得自己做了个不错的决定,心情愉快地剥起了葡萄。   一曲吟罢一曲又起,平溪崖竟也不忍心打断,只等他自己累了才肯停下来。   “过来吃葡萄。”   萧云兮偏头望过去,圆滚滚的大葡萄已被这人剥好了不少,齐齐地摆满了两个小玉碟。   眉开眼笑地走到桌边坐下,笑着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道:“唔,比上次的更甜。”   平溪崖不说话,勾唇笑了笑。   萧云兮问:“王爷,你为什么不许我唱出词来?”   平溪崖瞥他一眼:“你唱的那都是什么词?”   “挺好的词啊......”萧云兮回得有些委屈,“这么通俗易懂,平易近人。这些个歌曲,可都是讲得真情。”   “胡扯。”平溪崖翻一翻白眼,“这都是从哪儿学的,你懂什么是情?”   萧云兮回他一个白眼:“我当然懂。”   眼前这人笑起来。   “云兮,你多大年岁了?”   “嗯?快至弱冠了。”   “是不小了。”   萧云兮眯眸:“平溪崖你是不是当我傻?”   这人突然愣住,手中葡萄剥了一半,轻声问他:“你叫我什么?”   “平溪崖咯,难道你不叫......”萧云兮张着嘴噎住,“啊......王唔......”后一字未道出,已被平溪崖连皮将葡萄塞进他嘴里。   他嚼一嚼,吐出葡萄皮。   “别叫王爷,就这么叫我。”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平溪崖笑目看着他,道:“因为是你。”   萧云兮不知道第几回感到胸口气闷。   想了又想,委婉地说道:“王......”一个字出口,见那人笑眸凛凛地盯着他,顿了顿改过口来:“平溪崖,我想说,我生得好看不怪我。”   “......你这个人。”平溪崖一声一声笑起来,身子微微抖动着,手中快要剥好的葡萄恰巧被抖落进碟中,好一阵,这人才平静下来,道,“是是是,不怪你,这事怪你娘。”   萧云兮却突然愣住,口中葡萄慢慢变了味。   这人瞧他不对劲,便也止了笑问道:“又怎么了?”   萧云兮瞪他一眼:“我娘失踪很多年了。”   平溪崖挑眉,探手轻抚他的脑后发,声音放轻了些:“失踪?”   萧云兮点头,道:“很久了,一直在找,一直没找到。”   这人又说:“我帮你找。”   语气不似玩笑,认真严肃了许多,萧云兮却依旧是不抱希望地看他一眼。   “萧家兄弟一直在找,洛大哥也在帮着找,只是地域甚广,民众甚多,确实不好找......你帮着找,就能找到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云兮微微一笑:“不论如何,平溪崖,谢谢你。”   平溪崖瞧着他失落的目光,微微靠近,神使鬼差地轻吻到他的鬓间。   时间仿佛滞了一刹那。   少顷,萧云兮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   “你你你......”   “......”   平溪崖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云兮站起身,直愣愣地看他一阵,转身轻功,横冲直撞地从房里闯出去。   平溪崖扶起倒下的板凳,幽幽叹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萧云兮一路奔回了岚华轩,店中唯见大哥萧沨晏一人。   他扶着门框喘气,萧沨晏敛眉走近,伸手抚他的额,问道:“没事吧?”   萧云兮抬头,一把抱住他,嗷嗷大闹。   “大哥那个混蛋他亲我!”   萧沨晏满头皮的冷汗。   “云兮你先放手......”   萧云兮委屈地松开他,萧沨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边理顺被他蹭皱的衣裳,道:“亲你哪儿了?”   萧云兮可怜巴巴地指一指鬓间。   萧沨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哎哟你是要把你大哥笑死......云兮,你又不是大姑娘家家的,你在矫情什么啊?”   萧云兮仔细一想,觉得大哥说得对。   这人笑个不停还在循循善诱着:“你要是喜欢他你就让他亲嘛。”   “你才喜欢他!”   萧沨晏抿唇顺眉,手中折扇指指对面怜君阁:“我喜欢的人在那儿。”   萧云兮给他一个白眼,罢了,听他正经几分道:“那你要是真不喜欢他,他哪有法子对你死缠烂打?”   “呀,这话可不一定了,”萧云兮斜逸眼角,笑着回敬一句,“听说当年断颜就是大哥你死缠烂打来的,这可不就是个好招数?”   “......好了你自己解决吧大哥帮不了你。”萧沨晏头也不回地去了对面。   “......”   萧云兮偏头目送他离开,心头计较着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敛眉想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哦,平溪崖亲了他一下。   兀自叹一口气,想着大哥那句“你又不是大姑娘”,默默地也就罢了......   算了,都是男人,没谁占了谁便宜这么一回事。   萧云兮愉快几分,哼着小调踏进店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捧着东西来到岚华轩。   “萧四少爷。”   “阿福,你怎么来了?”   阿福殷勤地走到他身边,笑着将手中东西递上去:“王爷让我送这个过来。”   萧云兮接到手中,触感冰凉。   仔细一瞧,这才发现是个水晶罐子。   罐子里层是那人一颗颗剥好的葡萄,而外头隔层里还仔细地放上了不少细碎冰块。   萧云兮愣住,手心分明觉着凉透,心里却点点暖起来。   “阿福,替我谢谢你家王爷。”   “是。”   “嗯......对了...你告诉他,这个月十三,是我弱冠之日,家中会设宴招待来客......他...若有空......”   阿福见他口齿突得顿住,立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回道:“小的明白了,一定转告王爷。”   “嗯......”   阿福领了话离去,萧云兮就那么站着,捧着手中罐子,一时间情绪复杂。   店外又有人进来。   来人径直走到他身前,打开罐子,拾起一颗葡萄喂嘴里。   “味道还不错。”萧一雨赞赏地点点头。   萧云兮道:“是他亲手剥的。”   “哦?”   “三哥,”萧云兮犹犹豫豫地问,“你说我...是不是该缴械投降啊?”   萧一雨“噗嗤”一声笑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转身到柜台后方,撩开帘子进了后院。   萧云兮懵懵地想:三哥这意思,是说是,还是不是呢?   ——就这么神情恍惚的过了一天。   入夜时分,寒凝备了热水给他沐浴,特地贴心地泡了茉莉与人参花在水里为他安神压惊。   ——用小丫头的话来说就是:四少爷险遭劫持,幸而平安归来,必有后福。   萧云兮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面上蒸着暖暖水汽,鼻间嗅着淡淡花香,心绪平静下来。   他优哉游哉地阖眸敛神,伏在浴桶边上,泡了许久不愿起身。   “寒凝啊,水凉了。”   闭着眸子唤一声,原本应当候在外头的丫头好半天没个回应。   “嗯?”疑惑得睁眼,正准备再唤,张开的嘴却立时僵住,伴随着瞪大的眼,死死地盯着站在浴桶边的人。   “平......平溪......”   “崖。”那个人好心补充道。   萧云兮心里流下两行泪。   “你你你......三更半夜像个鬼一样偷偷站在这儿做什么?”   “看你沐浴。”   萧云兮往后撤,“砰”得一声撞上浴桶的另一边。   平溪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满是玩味地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你在沐浴,所以也不是有意的。”   “你把寒凝怎么了?”   “嫌她吵,顺手点了个穴。”   萧云兮无话可说,沉默着仰头望着这个理直气壮的禽兽。   平溪崖微微弯唇,靠近一步,双手撑到浴桶边缘上,慢慢地俯身靠近。   唇与唇之间,就只隔了一寸。   蓦地便觉得窒息,这人双眸近在眼前,萧云兮望进去,瞧见两抹浓浓墨痕。   “你......”   “别吵。”声音含笑。   萧云兮哑然,看着他,缓慢地闭上双眼。   ——豁出去了......   房里气息一时变得暧昧难言,那人看着他微颤的眼睫,眸光沉沉,许久,一声一声从喉间笑出来。   萧云兮疑惑地睁眼,看着这人笑着将头伏到他的肩上,发尾从背部垂落入浴水之中,渐渐打湿。   “平溪崖......你...是不是疯了?”   平溪崖慢慢停下来,抬起头来重又看着他,眼中欢喜,轻轻摇头,道:“我来亲口告诉你,这月十三,我会来。”   “......我......我知道了......”   “水快凉了,别洗太久。”   这人轻飘飘搁下最后一句,萧云兮正要点头,他却突然靠近,在那沾着水珠的唇上浅浅一吻。   罢了,站起身来转身离去,萧云兮望着他的背景,许久回不过神来。   嘴上彷如过电,酥酥麻麻地袭遍全身,周身好似散尽力气,教他支撑不住,氤氲着双眸慢慢滑进水里......   过了一会,解了穴道的寒凝迈着碎步跑进来,惊讶地张嘴,扶着浴桶嚎哭起来:   “救命啊——来人啊——四少爷要淹死了啊——”   幽夜时分的萧府宅院,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翌日一早,萧家几兄弟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早起来用早饭的老四。   只见他衣着整齐,长发高束,漂亮的双眼下一片乌色。   “哥哥们早。”   萧云兮坐下,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片刻后,萧漓跑进了后堂。   小孩尚未坐下,顿了一顿,望着萧云兮揉揉眼睛,继而默默地退出去,重新跑进来。   “天啊,四哥早起了!”   萧一雨瞥他一眼,道:“我猜他没睡。”   萧云兮充耳不闻,默默地喝完一碗粥,打一声招呼,站起身来往外走。   “云兮,你去哪?”萧沨晏问。   他头也不回地道一句:“去店铺里张罗。”   后堂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萧漓低声问一句:“四哥是不是中邪了?”   萧一雨摇头回他道:“没有,你四哥春情大动了而已。”   “什么叫春情大动?”   萧沨晏一筷子敲他脑袋上。   “吃你的饭。”   小孩撇撇嘴,默默地噤声。   萧沨晏敛眉望向门外,满是疑惑地问一句:“一雨,我感觉...是不是对云兮关心得太少了些?”   不止是萧一雨,后堂众人尽数愕然。   平素从不会这么想,只因为萧云兮向来都是几兄弟中性子最跳的一个。   整日里懒懒散散,没规没距得惯了,遇见什么事都是嘻嘻哈哈的模样,哪里觉得有什么事会难到他?   萧一雨隐隐有些头疼,想起萧云兮那天夸张的抱怨,要他把对小弟的关怀分些给他去,自己只当他玩笑而已,现在这么一想,会不会是真的让他觉得受了冷落?   饭桌上的几人陷入深深的自省中。   行在路上的萧云兮浑然不觉,只是眼皮突然莫名地跳了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云兮,你今日瞧着精神不好,颜儿抓了几味补药,我特地送去谦竹阁让厨子熬了药膳鸡汤给你。”   到店铺未至两个时辰,大哥便亲自端着一盅炖鸡来他跟前嘘寒问暖。   萧云兮怔忡地望了望他手中物,又抬头望一望他,简直受宠若惊。   “大、大哥......虽然我很感动,但是大早上的喝鸡汤是不是太上火......”   “不上火不上火,颜儿说了,鸡汤性温味甘,温中益气,可好的!”   说着揭开了盖子,一阵药香飘进鼻翼,萧云兮感动地接到手中,放到柜台上,喜滋滋地喝起来。   “谢谢大哥!”   “说什么谢,身为大哥,看你好我就放心了。”   萧沨晏撑开折扇为他送风。   身后一阵动静,帘子被挑开,萧一雨弯眸出来,手中拿着一本曲谱。   “云兮,你上回不是说,不小心把一本谱书混在后院阁里的账录中了吗?我和你洛大哥找了许久,给你找出来了。”   “啊?”萧云兮将曲谱接到手中翻了翻,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哥你对我太好了!”   萧一雨冲他微笑:“没事,你要知道,三哥爱你。”   身后洛筠秋委屈地撇嘴:“一雨你都没说过爱我......”   “别闹。”   洛筠秋伏到他肩上作怨妇状。   萧云兮喝着鸡汤,揣着曲谱,幸福得像春城艳花一样。   外头又进来一人,萧清文走到他跟前,将一包糖子儿搁他眼前。   “走街角过,给你买了一包。”   “......”   片刻后,有汤勺跌落鸡汤里。   萧云兮默默地把周围一圈人望了一遍。   几兄弟挂着暖人微笑回望。   “你们......”   “嗯?”哥哥们充满爱意地齐齐疑问道。   萧云兮忍无可忍,哭着奔出店铺,奔向对面怜君阁。   “断颜——”   正在抓药的人手一抖,转过身来往后退一步。   然而躲避不及,来人依旧准确无误地扑进他怀里。   “咿呜......断颜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活不长了......”   “啊?”断颜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埋在怀里的人,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背。   “你们突然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死了!”萧云兮嚎啕大哭,“不!我还没有活够!断颜你救救我!咿呜——”   “......”   断颜口讷。   所幸萧沨晏及时赶来药店里。   周围来诊的病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萧沨晏拨开人群进来,努力把萧云兮从断颜怀里拉出来。   “云兮你冷静点......你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萧云兮往他袖子上抹一把鼻涕,委屈地哭诉:“大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对,这不是真的。”   “呜呜呜——咦?”   萧沨晏叹一口长气。   “谁说的你要死了?”   “我......我猜的咯......”   眼前人嫌弃地看他一眼,再也摆不出一张慈爱可敬的哥哥脸孔,安慰道:“放心吧,祸害死得都晚。”   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晌,又眨眨眼,茫然地问道:“那你们干嘛突然对我那么好?”   “我们......”萧沨晏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念又问,“云兮,你没什么心事吧?”   “没有啊?”语罢又想了想,平溪崖又亲了他的事,不算是心事吧?   于是又摇一摇头。   “那就好。”   他便又追问:“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萧沨晏道:“因为我们有病。”   “......”   “回去干活。”   “哦......”萧云兮瘪着嘴转身,垂头从围观的人中挤出去,回到岚华轩。   身后断颜抿了抿唇,轻声道:“抱歉,惊扰各位了。”   人群散去,继而问诊的问诊,拿药的拿药。   几个时辰后,京城里便传开了一个消息。   据当天从怜君阁出来的人说,萧家四少爷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跑到店里大吵大闹,幸而平安无事,误会一场。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后,不知不觉地便换了说法。   “你听说了吗?萧家的四少爷得了重病,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对对对,就是那有钱的萧家......”   “张大婶,我听卖菜的丁壮说,萧家老四快死啦!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哟真是造孽......”   “李大姐,我给你说......啊?你都听说啦?对对对,据说是不治之症,就快要死了!唉,也是可怜啊,那么好一娃儿,家里那么富,真是享不了福哦......”   “诶我听说啊,萧家的那个四少爷好像就快断气啦......”   “我刚刚打外头路过,听说萧家今日死了个少爷,就是那个生得十分清俊的老四......”   傍晚时分的瑜王府中,有人慢慢挑起了眉梢。   身前有人在跟他讲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听得他眸里渐渐起了些不耐,低声道:“阿福,有话直说。”   “那、那小的就直说了......小的今日去西城,听卖肉的王胡子说,萧四少爷好像是死了......”   这人一愣,眼神微凛,寒冽如冰的眸光投到面前人周身之上,阿福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   半晌后,平溪崖拍碎了房里的古木桌。   阿福惊吓之中赶紧闭眼,又过了一阵,房里了无动静,再睁开眼来,怒不可遏的瑜王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而这边的萧府之中,众人正十分热闹地聚在后堂吃晚饭。   大抵是萧云兮难得起得这么早,累了一天胃口大好,兴致颇高地不断往碗里夹肉吃。   萧漓赞扬着他:“四哥你知不知道你吃相十分得丑?”   萧云兮瞪他一眼,埋下头继续吃。   对于他这种捡回一条命的心情,怎么能不多吃点!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殊不知哪天就没得活了,必须及时行乐。   “寒凝——”萧云兮放开嗓子喊一声。   有人应一声,过了片刻,隔壁房间的小丫头满嘴油地跑过来。   “寒凝你给厨房说多加两条鱼,一条端过来,一条你们端过去吃。”   “好嘞。”   寒凝转身,跑了两步,惊叫着跑回来。   “少少少......少、少爷......那、那个混混混......”   “你在说什么?”   话落,有人一身煞气出现在门边。   不知是谁的银筷跌落碗上发出清脆声响。   来人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   “萧、云、兮。”   “......在......”   平溪崖敛眸,一步一步走进来,拎着他的领子起身,带着人离开。   屋外人似乎轻功极好,一瞬间就看不见踪迹。   屋里总算有人回过神来,萧沨晏略微有些担忧地问:“追不追?”   老二老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之间,听身旁萧漓“吧唧”着嘴道:“人小俩口的事,你们追去干嘛?”   一桌人齐齐转头,默默盯着这个十二出头的小破孩。   很快,萧一雨拿定了主意:“小漓,明儿起你就到鸿敬书院念书去。”   “啥?”   萧漓忧愁地嘟起了嘴。   另一边的萧云兮,被平溪崖拎在寒风中飞奔了不知道多久。   待到这人终于放他下来,萧云兮已被吹得周身发凉。   虽是夏日时分,然而已是傍晚,寒意来袭之时,这么个吹风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受不住。   萧云兮扒开脸上的头发,抱紧双臂蹲下取暖,嘴里碎碎念着:“平溪崖......平溪崖你这个混蛋......你一定是有病......有大病......”   这人脱掉外衫扔下去,把地上那一团从头盖住。   过了许久,暖和一点的这人挣扎着冒出个头来,抬起头问他:“你怎么了?”   平溪崖俯视着他,反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呸呸呸,你才死了!”   平溪崖不语,半晌后终于慢慢笑出来。   “也是,你不是要活千年吗?”   “王八才活千年。”萧云兮狠狠白他一眼。   继而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   “你带我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平溪崖答得十分坦然:“心里生气,没注意方向。”   萧云兮彻底死心。   “我饭都没吃饱被你拎出来吹寒风,你还说我死了!我都没生气,你生哪门子气!”语罢,认真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致。   靠人不如靠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才能赶回去,好好把饭吃完。   心头一边想着,也是此时才发现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处花园。   碧亭红廊,倒是饰得有几分精致。   “我还是没认出这是哪儿......”   “我认出来了。”   “嗯?哪儿?”   平溪崖不答,往他身边走近,偏头在他耳边道:“你不是饿了吗?过了这处园子有一座楼,楼里有酒有肉,去不去?”   萧云兮果断点头:“去!”   两人一齐动身,很快入了楼里。   眼前风光立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外头怡然清雅的景致,一转而为喧嚣不已的莺歌燕舞。   一名中年女人涂脂抹粉地靠近,热情地招呼:“哎哟两位是打后门来的吧?哎哟天还没暗透呢两位真是心急呀呵呵,哎哟咱楼里好几位红人儿娘子都还空着,哎哟两位楼上请啊最好的厢房备好着呢,哎哟姑娘们快来接客啦!”   几位浓妆艳抹的姑娘应声扭过来,萧云兮吓得瞪直了眼,急忙躲到了平溪崖身后。   老鸨子脸笑成一朵花,粉红手帕捂着嘴道:“哎哟这位小哥儿还害羞呢呵呵......”   平溪崖勾唇一笑:   “备好酒菜,让这几个姑娘都去厢房伺候。”   身后萧云兮悔不当初,在簇拥中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云兮,你不是饿吗,怎么不吃了?”平溪崖好心好意地问。   被问话之人浑身僵硬地身子斜偏向一边,另一边是像壁虎一样扒着他的姑娘。   “你...帮帮忙......”   “好的,”平溪崖点头,帮他夹一块肉喂到嘴边,“来,张嘴。”   萧云兮闭着嘴瞪他。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那人笑着又道:“你不喜欢?那我可吃了。”说完喂进嘴里,似乎极其美味地赞叹两声。   萧云兮忍无可忍,憋足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过头去,身边姑娘羞涩地与他对视,他缓了缓心神,深情地道:   “离我远一点。”   姑娘愣了愣,受伤地捧心。   趁她松开双手,萧云兮赶紧连人带凳子往平溪崖身边挪了几下。   这人心底里对他这动作十分受用,单手不着痕迹地绕过他的后背,撑在凳子边缘上,倾身言道:“这姑娘这么美你都不喜欢?”   “没我美。”罢了,见这人好笑不已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什么......会熟悉这个地方?”   平溪崖微微吃愣,顿了顿一字一词地反问他:“你...又、在、吃、什、么、醋?”   “你......要、点、脸!”   这人放声朗笑,愉快的模样直教桌上的姑娘们一齐好奇地望着他,他视若不见,凑到萧云兮耳畔把声音压得极低,说着:“我孤寂难耐、春心荡漾、□□焚身、欲求不满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发泄,你要是肯陪我,我可以考虑往后不再来了。”   耳朵一阵酥麻,萧云兮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然而双腿因着心悸发软,突得又跌坐下去。   身边这人得了乐趣,依旧是十分开心的模样,萧云兮心一横,端起酒一杯一杯灌下去。   平溪崖瞧着他的模样,心想着是不是该告诉他——花楼里的酒,总是极烈的。   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眼前人不知停歇,喝了几杯又拿起筷子大口吃肉,烈酒配肉,吃得十分快活。   过了一会,酒壶见了底,桌上的盘子也空了不少,姑娘们早已看傻了眼,呆呆地咬着手帕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位食量惊人不近女色的少爷。   平溪崖撑头看着,眸里柔情愈淀愈浓。   不知何时,萧云兮终于脸朝下,“砰”得一声跌到桌子上。   平溪崖摆了摆手,房里姑娘识相地离开,规规矩矩地带上了房门。   “云兮。”   房里静下来,他唤一声,伸出手指戳一戳桌上的脑袋。   萧云兮不胜干扰,扭了扭头,发出一声嘟囔。   额上一块红痕露出来,估计是方才往桌上撞的。平溪崖起了几分心疼,用手掌揉了揉。萧云兮捉住那只手,垫到脸下——温暖手掌,果然比硬邦邦的桌子好太多。   是真醉了吧?   平溪崖顿了少顷,垂下头去轻轻咬住他的唇。   唇上残余着酒肉香,这人缓缓舔舐着,仿佛在品尝佳酿,也不深入,只是如此细细浅尝。   片刻后抬起头来,萧云兮双眸半开,目光迷离地望着他。   “你......又在......”他醉意太深,说起话来吐词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又亲......亲我......”   平溪崖微微笑应。   萧云兮还在嘟囔着问他:“你真的.....真喜欢......喜......”   这人点头,在他耳边柔声答:“真喜欢你。”   萧云兮却听得蹙起眉来。   明明还是醉酒痴态,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坐直身子。   “你......你......”   舌头绕了半天,终于道完整:“你喜欢...我......还...还带我......来这...种地方......你...你脑子有病......”   “你生气?”   “生...气......”萧云兮点头,脑袋昏昏沉沉,慢慢晃悠起来,平溪崖揽臂接住他,让他伏在肩上,听他道,“生气......你来...这儿......气......”   平溪崖嗓音变得有些低沉起来,好半晌问他:“你喜欢我?”   萧云兮在他肩上点着头答:“我不喜...欢你......”   他哭笑不得地把人扶起来,望着他迷蒙双眸,又问一次:“到底喜不喜欢我?”   萧云兮恍恍惚惚地使劲摇头:“我喜欢你......”   平溪崖彻底放弃。   眼前人深深蹙眉,重新埋到他肩上,蹭了蹭,喃道:“难受......肚子里......疼......”这人叹口气,把人抱起来,穿一重帘子走到里室,轻轻将他放躺到床铺间。   萧云兮翻身向里,他便也躺下,伸臂从身后绕到他身前,缓缓地替他揉肚子。   怀里人安静了不少,如此气氛,一时也算是相当美好。   平溪崖眸光温软,听他偶尔醉语两句,轻声答应。   就在他以为这人睡着了的时候,萧云兮又突然翻了过来,满脸委屈的模样,唇中热息极近地呼到他脸上,抱怨道:“床...硬......回家......”   平溪崖深深地吸一口气。   罢了,翻身下床,把人背到背上一路走出去。   一脚踹开房门时,外头几位姑娘正贴在一旁窗栏上仔细地偷听。   “......银子在腰间,自己来拿。”   姑娘们瞧着他的脸色,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不拿我可就走了。”   一位姑娘鼓起勇气上前,探手在他腰间摸了一阵,摸出一颗银锭子。平溪崖瞥她一眼,背着人下楼离开。   天色已沉,穿过花街再拐几道弯,一路前行,把人背回了萧府。   院里寒凝坐在萧云兮房前痴痴得等,瞧见来人,立刻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伸手挡住肩侧上次被点穴的位置。   平溪崖走上前去,道:“开门。”   寒凝犹豫片刻,望了望他背上的萧云兮,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平溪崖踏进去,转身道:“关门。”   寒凝默默地关上门。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声音,里头的人仿佛知道小丫头依旧站在门外一般,对她吩咐道:“备水沐浴。”   寒凝苦着一张脸去烧水,悄悄抹着眼泪:   我苦命的少爷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失身周年纪啊......   夜色清寒,很有一分悲凉的味道。   房里的平溪崖,正黑着脸看着床上吐了自己一身的那个人。   罪魁祸首还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蹙着一双漂亮的眉,喃喃抱怨着。   直到寒凝烧好了热水送来房里,平溪崖才折腾着脱了衣裳,抱起这人去沐浴清洗。   醉着的萧云兮以为自己溺了水,起初还万般挣扎,直到把他蹭出了一身火,才渐渐消停下来,毫不自知地趴在他肩上又睡过去。   平溪崖眉心拧成一团,这才咬牙切齿的意识到:与其说一切都是萧云兮惹出来的事,倒不如说是自己......   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看着身前人面容上总是稚嫩青涩的神态,终究不舍得做什么,只好叹一口气,压下多余的想法。   头疼地思考了片刻,做了个勉强算是不错的决定,轻轻地牵着萧云兮的手到水下,覆到焦躁的那一处上,慢慢动起来。   继而又偏头,吻便从眉间向下,温柔地流连过整张脸,最后探入口中,寻着柔软的舌细吮。   水下的动作快了些,他气息慢慢粗重,终于泄到萧云兮手心。   一双眼闭紧,平复了许久睁开眼来,眸里靡欲散尽,神色回归清明。   水温凉了不少,平溪崖为这人简单清洗一下,抱着他出来,拭干净水,这才抱回床上,用被子仔细裹好。   看着地上弄脏的外衣,想着明日不知该如何回去,只好穿上内层的衣服,就这般趁着夜色离开。   临行前回头看了看,月色之下,那人在床被间睡得安稳。   翌日一早,萧云兮睁开眼来,被坐在床边的寒凝吓得魂飞了一半。   寒凝一把捂住他欲要大叫出声的嘴,泪汪汪地道:“少爷,你什么都别说了,寒凝懂的......”   懂什么?萧云兮疑惑地看着她。   寒凝哀戚戚又道:“你放心,你被那个混蛋......这种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我被那个混蛋......怎么了?萧云兮眨眨眼。   寒凝咬了咬嘴唇,万般隐忍:“少爷,你不要太难过,一切都过去了......”   萧云兮终于忍不住掰开了她的手。   “寒凝啊......我被怎么了吗?”   寒凝哀嚎出声:“我的少爷啊——那个混蛋不是毁了你的清白了吗——”   “什么!”萧云兮惊得翻身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没有啊!”   “咦?没有吗?”   “你闭眼。”   寒凝闭眼,萧云兮探手到被里一阵乱摸。   “好了,”寒凝睁开眼来,听他道,“没有,真的没有!”   “太好了少爷!我这就放心了!”小丫头流下感动的泪水。   萧云兮揉一揉额角,又道:“就是宿醉有些头疼,你替我煮些醒酒茶来吧。”   寒凝点点头,指着地上一团衣服道:“那这个衣服怎么处理?”   “那是什么?”   “沾着呕吐秽物的脏衣服。”   “......”萧云兮突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道:“扔了吧......”   看来还得......赔一件衣裳给那个人了......   罢了,又突然回过神来,疑惑地思考着:为什么自己没有穿衣服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这两天,京城里突然聚集了一帮江湖人士。   朝廷为保民众安生,特遣了几队兵士日夜在城区巡逻。   萧云兮倚在岚华轩门栏上看着外头走过的士兵与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心头疑惑,向一旁的大哥问道:“大哥,这些人来京城干什么?依着惯例来讲,若是武林大会,应当在墨庆;若是群侠宴,应当在南城;五年一度的名剑门也在江南......不论什么事情,江湖上的人,也不当来京城才是啊?”   萧沨晏想了想,也是甚为不解地摇头。   “虽然不清楚,但既然朝廷都派遣了军队巡逻,那这些人行为有所限制,就应该会有所顾忌才对。管他的,过几天兴许就知道了。”   “何必介意,”萧一雨从门里出来,接了一句道,“趁着人多,好好赚钱。”   萧云兮回过头,格外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外头的街道上,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一个人。萧沨晏望过去,瞧得是一位女子,立时认了出来,待她走近便开口问道:“青鸢,你怎么来了?”   青鸢施一礼,从衣襟间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萧云兮偏头过去,看见信封一角的墨莲,便认出是墨月教的来信,有些惊讶地开口:“义兄送来的。”   萧沨晏点头,取出信笺展阅,其上寥寥数字:   余欲于十三抵京,此前诸事,望义弟置身事外,切莫焦躁。   信上交代之事十分简易,却教人看得敛眉,萧沨晏收起信笺,问青鸢道:“二弟知道了吗?”   青鸢颔首:“二少爷在府中,是第一个知道的。”   萧沨晏应一声,身旁萧云兮还在认真地思考着:“大哥......”   “嗯?”   他道:“你说义兄在我及冠时赶来,会不会带礼物?”   “......”萧沨晏懒得理他,“青鸢,辛苦你跑这一趟了,这几日虽说一切如常,但万事还需你多加留意。”   “青鸢明白,三位少爷,我先告辞了。”   “好。”   话尽又盈盈施一礼,往来时的方向回府去。   萧一雨望着,低声道:“不知为何,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会发生什么亦喜亦忧的事来。”   “三哥放宽心,”萧云兮笑着拍拍他,双眸亮堂,毫不介意的模样,劝慰道,“忧中有喜,总归是有好事的。”   语罢转身进店,萧一雨扬眉望着他依旧开朗的样子,慢慢勾起嘴角。   将至正午时,平溪崖阴魂不散地来到岚华轩。   ——至少用萧云兮的想法来讲,确实是阴魂不散。   “贵干......”   平溪崖站在他面前,看他一脸狐疑警惕的模样,突然张开手臂把他拥到怀里。   房里安静了一瞬,紧接着老大老三视而不见,继续招呼着店铺里的客人。   “云兮,”平溪崖道,“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不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   怀里僵直的身子缓缓松懈下来,半晌后抬头,那双清澈的眼里难得蒙上了一层忧虑。   好奇怪,今天的事情怎么都这么奇怪?   萧云兮望着他,心下开始浮躁,道:“平溪崖,你跟我走。”   “去哪?”   “去哪都行,我有话问你。”   这人便带着他回了瑜王府。   寝房之中,萧云兮坐到桌旁,摸着那方大理石桌,发出了一声疑音:“你什么时候换桌子了?”   平溪崖想起当时那一掌,挑了挑眉,回道:“前两天刚送来。”   “以前的呢?”   “不结实,扔了。”   萧云兮不解地低声喃喃着“我觉得挺结实的啊”,平溪崖无奈,开口打断他莫名其妙的思绪:“你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萧云兮眨眨眼,愣了愣,重又变得忧思重重。   他道:“你为什么那么说?你要做什么吗?你有事没告诉我?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了?”   平溪崖失语,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笑出来,道:“你就不能一句一句问。”   “我问完了你一句一句答就是了......”   这人点头,正经几分回道:“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那是我想说的,至于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所有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的。”   “那就是说......你现在的确有事情没告诉我。”萧云兮蹙眉,接着又道,“而且,你还没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平溪崖弯眸笑起来,站起身走到萧云兮身旁,弯腰凑近他。   “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同我是何关系?”   萧云兮仰着头,拢紧的眉心逐渐散开,双眸慢慢瞪大,面颊之上的红晕愈发明显。   “你......”   “说。”   萧云兮心一横,壮烈道:“没什么关系。”   平溪崖挑眉:“那我就不告诉你。”   “你这个人!”   “如何?”   这人理直气壮,萧云兮心底觉得他的理由其实不无道理,不得不败下阵来。   蓦地又觉得委屈,沉默半晌后低声道:“说什么为了我好,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管我好了,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平溪崖不答,微微叹一口气,回到一旁坐下饮茶。   萧云兮觉得失望,不再看他,站起身离开。   这人也不拦着,就这么由着他走。   少顷,屋内帘后走出来一名女子,笑着坐到方才萧云兮的位置上,拾起他的杯子来品。   “师父。”   女子抬眼安抚般看向他,轻声道:“别急。”   平溪崖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急,”他望向门外那人离开的方向,喟叹般道来,“同师父等了这么十年,早就不急了。”   只是看着向来开心的这人眼里有了难过,还是心疼不已罢了。   “云兮,你回来了。”   萧云兮刚进店里,便听大哥唤道,抬眼看过去,老大老三一齐冲他招招手。   “嗯?”他走近,问,“怎么了?”   “大哥方才打听了一番,知晓了事由。之所以江湖中各路人士齐聚在这里,是因为前不久有神秘人告诸武林,说十年前失踪的一位魔教魔头,近日会现身京城。这群人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来的。”   “魔教?”   萧沨晏笑一笑,轻声道:“墨月教。”   萧云兮怔忡。   “那不是我们......”   萧一雨竖起食指封住他的口:“小心隔墙有耳。”   “十年前......?”萧云兮轻声喃。   尘封了许久的回忆愈渐清晰,一时眸里有了几分湿意。   “当年......”想要出口的字眼顿了顿,看着萧一雨摇头的模样,咬了咬牙改口道,“当年墨月的教主死了,他的五个孩子坠崖身亡,义子继承教主之位,而要说失踪的......就只有奉月仙。”   两人点头,萧云兮心头满满都是希望,问:“所以真的是她吗?”   “很有可能,”萧沨晏颔首,“没有比洛筠秋手下的见卿山庄更大的情报组织了,他都一直找不到的人,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个人不想被我们找到。”   “那她这次会回来吗?”   萧沨晏不敢肯定,一时无法作答,萧一雨叹气,安抚般顺着他的发梢,道:“云兮,她一定会回来的。”   萧云兮点头。   他又笑一笑,问道:“云兮,方才瑜王同你说了什么。”略作停顿,又补充道:“我也很好奇他对你说的那句话的深意。”   “他什么都没说。”萧云兮敛眉不悦,想起方才自己离开时那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酸酸的,“他这个人......过分得很。”   “嗯?”   “我讨厌他。”   萧一雨默默看一眼大哥:原来是吵架了。   “罢了,”萧沨晏打断这对话,道,“都不多提了,后天便是云兮的加冠之礼,请柬发了不少,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准备准备吧。”   萧云兮问:“加冠而已,为什么喊那么多不熟悉的人来。”   “这些人献殷勤,早两年便在提这事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摆一道宴,让这些商家都记住你罢了。”萧沨晏解释道,“云兮,你三位哥哥都是年纪尚轻时便开始接揽生意事,唯有你同小漓是由我们护着长大,然而从此往后,有些生意,我们也会放手由你一个人做了。”   “我知道了,大哥放心。”萧云兮认真地应下来。   大哥说得对,自己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总觉得不论何事,当还有三位兄长护着,但其实他早已不再年幼,就连当初软软糯糯的小漓,也不知不觉长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   什么事情都在发生着,而万事都总归会有一个结果。   那便不计较了,只等结果。   萧云兮弯眸一笑,方才离开的时候货点了一半,于是转身向里,继续清点玉石。   萧一雨看着他,轻声道:“其实云兮特别聪明。”   身旁大哥笑问:“我哪个弟弟不聪明?”   一时间,感到十分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不知不觉,便到了当月十三。   萧府大摆筵席,宾客携礼而至,傍晚时分的府宅人声嚷嚷,热闹非凡。   一个后堂必定容不下几十号人,萧沨晏索性把宴席安排到花园里,不过半个时辰,陆续前来的客人便齐聚在此。   萧云兮仔细望过去,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而过,始终没有看到平溪崖。   正失望时,瞧见萧漓牵着二哥的儿子小怜华从他身旁路过,人手一支糖葫芦。   萧云兮眨眨眼,蹲下身子去将两人拦住,问:“糖葫芦哪儿来的?”   “去府门外买的。”   “你出去的时候,看见府门口有没有人验请柬?”   “有啊,青鸢姐姐亲自去的呢!”萧漓答。   “那......没有请柬的人......就进不来吗?”   小孩十分老道地叹气,拍拍他的肩道:“四哥,虽说没有请柬就进不来,但如果是你那口子,就一定进得来的,放心吧。”说完绕过他往前走,一边感叹着“这么担心早些补张请柬过去不就好了嘛真是的”。   萧云兮无话可说。   虽说萧漓相当欠揍,但这小破孩着实说的有道理。   且不论请柬有没有补上,单说那个人的身份和轻功,不论是走正门还是翻墙,他只要愿意,都是一定能进来的。   明明说好了要来,结果到现在还不出现......   该不会是上次那么闹一回,这人到现在都还搁在心上吧?   真是越想越憋屈。   萧云兮叹气,依旧站在那处望着来人的方向,然而时辰不待,过了不一会,萧一雨便来拉他入座。   方且坐下,又见大哥手中举樽,站起身来,对满院来客笑言:“家弟萧云兮今日及冠,感念各位来贺,在下先干为敬。”   座中萧清文闻言偏过头来,轻轻唤他一声:“云兮。”   萧云兮回过神来,知晓他的意思,便也执酒起身,客气一句:“多谢各位前辈关照。”   座中来客也是一番有礼,互敬这一杯。   萧云兮酒水饮尽,坐回位上,又向萧清文问道:“二哥,义兄不是说今日抵京,为何还没到?”   “早便到了。”萧清文暗中示意一隅,萧云兮顺着望过去,这才发现那处坐着一个不甚起眼的人。   那人换了装束,易了容貌,若非熟悉之下经人提醒,他一定是认不出来的。   “他有说什么吗?”   “不曾,”萧清文摇头,“来了便径直去那处坐下,什么也没说,今日府中并无江湖人士,我猜测义兄观察几许之后便会离开去别处,过几日才会来与我们会面吧。”   “这样啊。”   “嗯。”   萧云兮不再往那一处看,安静下来吃饭。   不远处的桌旁有一人站起身,端着酒杯靠近,笑着唤他:“萧四少爷,在下敬你一杯。”萧云兮抬头,眼前的中年男子微微发福,面色和悦,印象略微有些模糊,不太记得是哪家商号的老板,幸而记得他的姓氏,于是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回敬道:   “多谢杜老板,云兮年少无知,还望多多指点。”   这人笑道:“四少爷非是年少无知,而是年轻有为啊!”语罢饮尽杯中酒,萧云兮笑着示意,也是空了手中杯。   这人离开,不时便又有人前来敬酒,尚未吃下多少东西,酒水便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不一会就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萧清文探手抚他脸颊,觉着微微烫起来,于是转头向萧沨晏交代两句,萧沨晏听得点头,道:“云兮,你先回房休息,我让寒凝送吃食去你房中。”   萧云兮昏昏沉沉地点头应下来,站起身。   他又问:“还能走?”   “能走。”   萧沨晏点点头,远处有人正走过来,他赶紧执酒迎上去,道:“张员外,家弟不胜酒力,先离开一步,我代他敬你一杯。”   萧云兮不再理会,揉了揉额角离开花园。   夜风拂过,吹得他稍微清醒了几分,望望不知何时已攀高的月轮,心头慢慢起了些委屈。   “言而无信的人......”孤身一路回房,推开房门时,嘟囔着抱怨出声。   月光洒进房里,好似多了什么东西。   萧云兮眯眸细看,突然惊讶地张了张嘴。   房里那架古筝素木暗红,不就是瑜王府中的问琴。   身后有人往他耳边轻声道:“说谁言而无信?”   萧云兮吓了一跳,往前蹦一步,转过身来瞪眼看着他。   “怎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便来了。”   “那你怎么不去花园那边?”   “人多,麻烦。”平溪崖往前一步,正对到他眼前道,“但我说了要来,就必然不会骗你。”   萧云兮哑然,望着他言语认真的神态,也不知是否是醉意尚深,面上慢慢地晕起酡红。   蓦地又想起了前两天的不欢而散,想起自那之后这人都不来看看自己,心头又起了些恼怒,气鼓鼓地道:“你走开,我还在生你气。”   平溪崖“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怎么这么不好哄?”   萧云兮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往房间里头走。   这人微微叹气,只好跟上前去接着哄道:“那我跟你道歉。”   “道什么歉?”   “不知道。”   “你你你......”萧云兮瞪他,走到床边双脚蹬了鞋子,往里一滚,拿被子把自己瓮住。   房里漆黑一片,平溪崖瞧着他这模样,无奈地行至桌旁掌了灯,这才走回来扯他被子。   “你要我道什么歉,我就道什么歉。”   “那也不行,”被里人声音闷闷的,“你这人怪得很,都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怎么道歉都是瞎扯。”   “云兮,把头露出来,里面闷。”   “我不。”   平溪崖沉默,就那么看着被子里的一整团,过了一会,那一团动了动,又过了片刻,萧云兮终于忍不住掀开被子大口呼吸。   这人忍俊不禁。   萧云兮委屈极了:“你还笑......”   “不笑了。”平溪崖看他眼里水汪汪一片,心头一跳,立刻闭嘴。   也不知是不是多饮了几杯,虽未至于喝醉,但心头情绪重重,变得特别容易难过。   萧云兮低声埋怨:“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你还狡辩!”萧云兮一双水眸狠狠瞪他,“要是我大哥,根本就不舍得这么气断颜,二哥也不会......二哥都把容夕放在心尖尖上......还有三哥...三哥只需要看一眼,洛大哥就听话得不得了......我们家就我最可怜了......一定是因为我老实......就是你!哪有像你这样喜欢人的,回回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   “咿呜......”萧云兮大哭。   平溪崖蹙眉,探手过去用衣袖替他拭掉眼泪。   萧云兮扒过他的袖摆擦擦鼻涕。   “你总是骗我...还说什么只要我想要的你都给......结果我想要的东西...你就给了我两盆葡萄咿呜......”   平溪崖额角微微抽跳,放轻了声音耐着性子哄:“给你,你要的都给你,问琴都给你了。”   萧云兮吸吸鼻子,问:“真的给我了?”   “真的给你了。”   “我不信......”萧云兮瘪一瘪嘴,“你总是那么凶......哪天吼我两句就又要回去了......”   “我什么时候吼——”话道一半,见这人泪盈盈地看着他,只好生生打断,又把声音放温和,哄道,“绝不要回去。”   “说话算话?”   “算话。”   萧云兮还在可怜兮兮地抹眼睛,嘤嘤了一会又唤:“平溪崖......”   “嗯?”   “除了我好看...你发现喜欢我什么了吗?”   这人憋不住笑意:“还喜欢你蠢。”   萧云兮啪嗒啪嗒掉眼泪,平溪崖忙道:“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弹琴,还喜欢看你吃葡萄,你哪里都好,我都喜欢。”   “那你往后别凶我......”   “不凶。”   “你多心疼心疼我......”   “嗯,疼你。”   “我弹琴的时候你准我唱歌......”   “......”平溪崖顿了顿,毅然道,“这个不行。”   “咿呜......”   “......”   “我没人疼......”   平溪崖额角起了青筋,咬牙道:“好......你唱......”   哭声戛然而止。   萧云兮扯着他的衣袖把眼泪鼻涕擦拭干净。   “......你满意了?”   “满意。”   平溪崖盯着他澄亮的双眸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继而长长缓缓地叹出来。   罢了,又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平溪崖往里坐了坐,俯下身去靠近他面庞,低声道:“那我答应你这么多事情,你是不是该让我讨点什么?”   萧云兮瞪大眼。   “不、不必了吧......你你你......唔......”   平溪崖捏着他的下颚吻到唇上,封住满嘴抗议。   房里光线刺目,这人挥袖熄了桌上灯盏,萧云兮便在黑暗中慢慢闭上双眼,双臂环绕上他的肩头,唇齿放松,任他温柔索取。   平溪崖呼吸微重,掀了扰人被子,伸手顺着他的脖颈探入衣襟里去,萧云兮鼻间哼出两声,却并不推拒,身子软似绵锦。   许久,这人终于放过他,瞧着他深深吐息的模样,眉眼含笑,那只手从衣襟里出来,滑到腰处要去解开衣带。   便在此时,门口一声尖叫,教他手一抖,生生把带子扯成一个死结。   “啊啊啊——救命啊——有人非礼四少爷啊——”   平溪崖头疼不已地从床畔起身,行到桌边重新点亮灯烛。   萧云兮衣襟散乱地撑身坐起来,同端着饭菜的寒凝大眼瞪小眼,紧张得舌头打结:“寒、寒...凝你...你......”   想说的话道不出来,禁不住心头流泪——寒凝啊......你眼神怎么那么好......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你声音那么大做什么......   萧云兮彻底没脸了,实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寒凝的喊叫,趁着没人赶来,倒回床上,重新躲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平溪崖看着小丫头手中的东西,走回床边扯开萧云兮攥紧的被子。   萧云兮捂住脸往墙边一点点地挪。   这人拦腰把他勾回床边,掰开一只手,看着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问:“你没吃饭?”   “我没吃饱......”萧云兮小小声地答。   平溪崖便转头向寒凝,吩咐得十分简洁:“过来,放下。”   寒凝怒极,几步上前,把吃食往床边小桌子上一放,双手叉腰对着他发起了火:“你这混蛋每次都欺负我少爷!还把这儿当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你还真就走了啊?你到底是谁!”   这人挑眉盯着面前这位气焰不小的姑娘,平静地自报名姓:“平溪崖。”   “什么鬼名字!听都没......”小姑娘声音一顿,半晌后气泄了一半,犹疑地重复道,“...平溪崖?”   被唤之人浅浅颔首。   寒凝瞪眼:“你是瑜王爷?”   这人再度颔首。   寒凝呆滞,少顷,哭喊着奔出房间。   “嘤嘤嘤我要死啦——青鸢姐姐救救我——”   萧云兮愈发觉得丢人......   平溪崖却笑了起来,满眼玩味地问他:“这丫头这么傻,是不是跟你学成这模样的?”   “你才傻!”   平溪崖不同他斗嘴,扶起他靠坐在床栏上,问:“不是没吃饱吗?想吃什么我喂你。”   萧云兮便又立马得意起来,笑眯眯地等着被伺候。   ——这可是瑜王啊,瑜王伺候他吃饭呢!   “唔......那边那个我也要......还有这个......你别老夹菜啊我要吃肉唔......”   “吃个饭都这么聒噪。”   萧云兮包着一嘴食物抗议:“你又凶我......”   “......没凶你。”   平溪崖辛辛苦苦地喂他吃光了饭菜,还喝了一碗汤。   萧云兮酒足饭饱,安逸得打一个饱嗝。   “平溪崖~”   “又怎么?”堂堂瑜王正将吃剩的碗碟送出门去,刚搁到了廊外转身回房,就听到心情倍儿好的人在床上喊他。   “茶~”   “......”平溪崖默默地到桌边斟茶给他。   “对了!”萧云兮捧着茶杯抬起眼来,“那边的柜子上层有套新衣裳,你拿出来看看。”   “这个柜子?”   “嗯。”   平溪崖把那套衣服取出来,正要给他送到床边,又见他弯眸抿唇愉快道:“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这人愣了愣,微微挑眉,问道:“给我的?”   “嗯,上次不是把你的衣服......那个嘛......赔你一件新的。”   “这衣服该不会......”   “想得美!”萧云兮瞪眼,“像我这种只会享福的少爷可能会做衣服吗?成衣店买的!”   “我又没说这个,你又不是大姑娘,谁指望你玩针线?”平溪崖听得一乐,言罢,又朗声笑着赞他,“你也知道你只会享福?”   “......你烦死了,不试就放回去。”   平溪崖弯唇,脱了身上的外衫,把这套衣服穿上,又理了理,竟是格外合身。   “挑得不错,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衣裳?”   “我想着你的模样猜的。”   衣裳是上好的料子,款式也显得大气,瞧来这人眼光还挺不错。平溪崖心情极好地行到床边去,眸里欢喜地对他道:“特地亲自跑去成衣店买衣服?”   “那当然,我可是诚心诚意赔给你的。”萧云兮说得愈发得意,“店里那些衣裳挺丑的,我比着你的尺寸让老板赶着新制的一套。”   平溪崖伸手去愉快地捏了一把他表情甚为丰富的脸。   “云兮,其实不用买衣裳给我。”   “不买拿什么赔你,我的衣裳你穿?”   平溪崖本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听他如此说也不多解释,只看了看他的腰身,摇头道:“穿不上。”   萧云兮露出受伤的眼神:“你说我矮......”   “......我说你瘦。”   “哦。”闻言立即开怀笑起来,“不说我矮就好。”   眉眼弯弯的模样瞧得平溪崖舒心,道:“你不矮。”   萧云兮用力点头。   又听他补充道:“只是比我矮。”   “咿......”   “好好好,你比我高。”   萧云兮不诚实地点点头。   平溪崖哭笑不得:“我是不是欠了你的?”   这人不管不顾,笑盈盈地打个呵欠。   “困......”   “困了就睡。”   萧云兮应一声,一口把余茶喝光,继而把杯子搁到小桌子上,这才往床铺里头挪上许多,面朝这人对着外侧拍一拍。   平溪崖笑起来,遂着他的意思躺上去,顺手揽了腰。   “不梳洗了?”   “我干净得很。”萧云兮往他颈窝拱一拱。   “衣裳也不脱了?”   “腰带解不开了......”   平溪崖不语,两根手指绕到衣带上,稍一用力便轻易扯断。   罢了,这才玩笑道:“是不是该我赔你一件衣裳了?”   萧云兮抬头些许,唇碰到他的下颚上,轻轻吐着气:“你把你这根衣带赔给我就是了。”说着,手探到腰间一阵乱摸。   这人仿似更为开心,有意捉弄他:“不怕寒凝再闯进来了?”   闻言恰如醍醐灌顶,萧云兮睁大眼,忙道:“小平子,快去扣门锁!”   平溪崖一愣,听他使唤起人来脱口而出,还浑然不察觉唤了自己什么,忍俊不禁地吻到他发顶,道一声:“嗻。”   语罢翻身下床,锁好房门回来,顺带着熄了房里烛火。   过窗而入的幽幽月色正巧投在床畔,平溪崖站在那处,一件一件褪去身上的衣物。萧云兮趴在床上扭头看他,慢慢露出一副痴态。   这人生得结实,本就眉目俊逸,现下又瞧得肌肉分明,萧云兮望着望着,不觉感到喉咙燥渴,心子砰砰直跳。   “不困了?”   萧云兮听他含笑问,一时回神,羞得无地自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平溪崖轻声浅笑,摸到床上来,扯下床帘遮挡住帐内□□......   过了一会,屋外寒凝来取廊上碗碟,转身离开时听得屋内传来哭腔。   萧云兮大闹:“平溪崖你个禽兽,疼疼唔......”   话音戛然而止,寒凝躺下两行心酸泪。   可怜的少爷,王权当前,你就从了吧......   小丫头悲痛地退离庭院......   “   郎君可知妾的好,奈何薄情缘尽得早......   啊早......   郎君不来妾心忧,漫漫长夜留我一人愁......   啊愁......”   翌日清晨,平溪崖被美好的歌声吵醒。   房里有人还在深情地唱:“郎啊郎啊你在何方...怎狠心负我至我心伤......”   床上人默默地扶额。   片刻后屋外竟有柔柔女声来你唱我和,平溪崖彻底失去理智,翻身下床,绕到外堂走到那人身前,一掌按到了琴弦上。   筝音微微震了震,随即音律渐消,一同消散无踪的,还有屋里屋外的两道人声。   平溪崖敛眸看着琴后人,体贴地问他:“这么早起来了是不是因为昨晚我没给够?”   萧云兮惊恐地瞪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够了的够了的。”末了,见平溪崖的火气似乎慢慢下去了些,又委屈地瘪嘴,泪水在眼眶里转悠转悠。   “你又吼我了......你好凶......”   “......”   “吃干抹净就不认了......不守信用.....你就像歌里的人一样薄情寡义......咿呜......”   平溪崖深吸一口气。   这人怒极反笑:“云兮,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唱些好点的曲儿?”   萧云兮吸着鼻子问:“那你想听什么?”   “你还会些什么?”   他掰着手指数起来:“我会‘春日吟’、‘金莲叹’、‘思君心’、‘幽夜赋’......”   “......可以了。”   “那你要听哪个?”   “我教你新曲子。”   萧云兮万般不信的模样:“你愿意教我?”   这人点头,又说:“不过我手上没有谱本,赶明儿我去宫里寻几本带给你。”   一句话听得萧云兮眼睛亮起来。   “好好好!”   平溪崖松了一口气,这才笑一笑,不觉温柔了许多,绕到琴后把他揽进怀里,轻声凑到耳边道:“穿这么件单衣坐这儿,都凉了......身上还疼不疼?”   萧云兮特可怜地点头:“疼。”   “那你不多睡会,起来做什么?”   “我平日里都睡到中午的......”他道,“就是疼,腰也疼,醒了就睡不好了......就想起来唱唱歌,唱唱就忘了疼了。”   “那我唱给你听,给你揉揉腰好不好?”   “真的吗?”   “嗯。”   萧云兮弯眸勾住他的脖子,平溪崖将他抱起来,又回到了床上。   罢了,将他偎在怀中抱好,探手到腰间力道恰好地揉按,轻轻地开口,哼唱起京中人常用来哄孩子的小谣。   萧云兮埋在他颈窝低低笑着,闭了眼去听,平溪崖唱了几首,听这人呼吸慢慢均匀,微微一笑才停下来,陪着他一同又睡过去。   梦里,正是一片恬静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再度醒来,竟是连午饭也没赶得及。   虽说贴身小丫头寒凝早已熟悉了萧云兮嗜睡惫懒的习性,但凭借对他好吃贪食的印象,还是对这人没起来后堂用午饭而感到十分意外。   更何况......他家少爷大清早的明明还起来唱了歌啊!   寒凝想着,他一定是又被那个恶王爷给欺负了......   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探望”一番。   房门窗户锁得死紧,寒凝伸出手准备叩门,听见房里传来对话:   “平溪崖我好饿~”   “那你还不快起来吃饭。”   “没力气起来......”萧云兮在床上翻滚着抱怨,“这时辰后堂一定已经吃完了!都怪你!”   “怎么就怪我了?”   “反正就是怪你,你赔我饭......”   平溪崖无奈应下来:“那你起来,我带你去外头寻好吃的。”   萧云兮死皮赖脸地谈条件:“你好生哄我我就起来。”   屋外寒凝捂着脸默默地转身离开。   平溪崖把翻滚着的这人箍进臂里,轻轻在唇角啄吻,笑问他:“学会得寸进尺了啊?”   “平溪崖~”萧云兮特别开心,“你有多喜欢我?”   “很喜欢你。”   “有我大哥喜欢断颜那么喜欢?”   “我怎么知道你大哥多喜欢他?”   萧云兮不满极了,责怪道:“你知不知道都该说有啊......”   “有。”   萧云兮瞪眼:“你个骗子。”   平溪崖笑得止都止不住。   “好了快起来,你喜欢吃哪家的菜肴?”   一边问着,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往外一点撩开床帘,伸手从地上拾过衣服来穿。萧云兮想了想,回他:“都没咱家做的好吃,就去萧家的谦竹阁吧。”   “嗯。”   平溪崖穿戴整齐,转头看着萧云兮依旧躺在床上凭空臆想着食物,无奈地把人抱起来,手把手给他穿衣服。   大抵因着从没这么伺候过人,也是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总算给他弄好,罢了,又下床去柜子里给他取一条完好的衣带束上。   “下床。”   萧云兮把脚伸到床外晃一晃,道:“鞋。”   平溪崖眉梢慢慢扬上去:“你还挺心安理得的?”   这人满脸可怜:“那你给不给我穿......”   平溪崖弯腰蹲下,仔细替他穿袜穿鞋。   他得意极了,双眸弯成细月。   如此,总算舍得从床上下来。   萧云兮暗自思量着,有人陪自己一起睡觉还真是挺好的,至少起床这么一件事变得不那么痛苦。   当然,还能替自己穿衣服。   想着,便扯了扯袖摆开口问他:“你往后都陪我吗?”   “嗯?”   他这问法奇怪,平溪崖一时没反应过来,疑问了一声,又听他道:“你往后都陪我睡,不回去了好不好?我一个人睡不开心。”   “陪你,白天也陪着你。”这人倒是不多犹豫,回答得相当爽快,“不过王府倒也不能不回去,那我回去的时候,就带着你。”   萧云兮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笑着点头。   啰啰嗦嗦了好一阵,两个人终于推开房门走出去。   不远处的树下有个人影,瞧见俩人愣了一愣,立刻蹦到树后躲起来,半晌后露出个眼睛来偷偷望。   “......”萧云兮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唤她,“寒凝,我看见你了。”   寒凝慢慢地又往外一点,把整个脑袋露出来。   “......你吃饭了吗?”   小丫头远远地点点头。   “真吃了?”   小丫头再次点头。   “那我吃饭去了......”   寒凝伸出一只手来挥小手绢,送他走。   平溪崖大笑。   树后人被吓了一跳,转身拾着裙摆飞快地跑出了庭院。   萧云兮感到不是一点点的丢脸,而身边那人竟就十分给面子地一路笑到了谦竹阁。   “你别笑了!寒凝虽然胆小,但她可是十分关心我的!”   “是是是,我看得出来。”   萧云兮不悦地瞪他,谦竹阁里人比往日还多上不少,掌柜的在柜台后急着忙完手头事,这才赶来桌前招呼。   “四少爷莫怪,这几日食客甚多,实在是分身乏术。”   “没事呀,”原本气鼓鼓的脸一转过去便又笑了起来,道,“李掌柜这几日辛苦了,你向来尽责,家兄也都打心底里敬你。”   “呵呵,是少爷们十分体贴。”   “李掌柜,”萧云兮便又笑道,“既然人多,你就让厨子挑着方便的菜肴做几道送上来吧,什么快就做什么,我也饿得等不住了。”   “好,我这就去交代。”   掌柜的转身离去,萧云兮转过头来,继续气鼓鼓的盯着桌对那人。   平溪崖失语,半晌,赞他:“你这变脸也挺厉害的。”   “谁叫你惹我生气。”   “行行行,是我不好,我不该笑。”   萧云兮继续讲条件:“那你也别吓寒凝了,她怕你。”   “好,不吓她。”这人应下来,心头有些无奈,眼前人的小性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对他越发百依百顺,他便也胆子越来越大,越发有脾气。   偏还真就把他吃得死死的。   还真没什么办法......   萧云兮总算对着他笑起来,心情愉快不少,这才想起来要仔细瞧瞧阁中的生意。   也是这么一瞧,才发现,掌柜口中所说的这几日食客颇多,竟有很大一部分缘由是......来此处的吃饭的,多了不少江湖中人。   他回过头来,瞧见平溪崖正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   谦竹阁的口碑好是没错,但也并未至于名声强压过京城所有食阁才对,这些来人大多都不是京城本地人,按理来说,他们行走江湖,应当讲究一个便利,吃食之属,难道不是应该就近取在住店的地方吗?   他们谦竹阁又没有房间可以住,这些人为何会偏偏跑来这里?   萧云兮心头疑惑,而平溪崖的神色却平静许多,仿佛事事皆在意料之中。   这么一抹心态,竟教他给看了出来,萧云兮轻声唤他,问道:“你是不是瞧出这境况的缘由来了?”   平溪崖收回目光,微微有些惊诧。   他一心想要护着的萧云兮,平素瞧来神经大条,其实心子十分细腻,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云兮蹙眉,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对了,你那天的几句言语,好似包囊了亟待发生的许多事情,是不是就和这些人有关?”   他叹一口气,宽慰道:“别想多了,没有什么事。我只是猜想,这些人会把谦竹阁,作为聚首之处。”   “为何啊?”   平溪崖抬眼从二楼望下来,解释道:“你看,如此宽敞的阁子,京城仅有几家罢了,而谦竹阁之所以是首选,皆因这布局。这阁里的廊、梯,皆是选的最为结实的翠竹,重叠环绕的形势,使得这里从下往上看去,就像一张满是藤条的大网......你是这儿的老板,总会去欣赏好不好看,而这些江湖中人,入了眼只会觉得若是在这儿打起来,地势十分有利罢了。”   “原来如此......”萧云兮突然眼睛亮了几分。   若是真的聚首此处,他便天天来此处,兴许能遇着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却是不知,平溪崖有并未道尽的话语。   那人没说出口的是:兴许有意识牵引着众人聚集此处的某人,早已窥察到了萧家的秘密罢......   又待了片刻,掌柜亲自领着小二来上菜,萧云兮心头有事,竟一时忽略了道道呈上的佳肴,只笑着又对那掌柜的又问道:“李掌柜,这几日家兄可有谁来过这里?”   掌柜否认:“不曾。”   萧云兮了然颔首,待他退下便若有所思道:“用罢午饭我就回岚华轩去,要跟哥哥们讲讲这事。”   “那好,我陪你去。”   主意定罢,这才松了一口气,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少顷,有几人一行入得店中,萧云兮背向阁门尚未察觉,坐在对面的平溪崖却一眼便瞧得这情境,暗自敛了心神。   厅中有人站起身来行了一记江湖礼,道:“早闻神樾门掌门人明愿道长此次会前来京城,在下等了这么几日,总算有幸得见。”   来人中有一年老之人奉拳回礼,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瞿玄。”   那人面上表情立马又正经几分,说道:“神镖瞿玄的名号,老夫早有耳闻,后生可畏,幸会!”   如此一言,便使得周围众人齐齐侧目,不时又有几人起身自报名讳,一番往来。   萧云兮瞧得咋舌,把声音压得极低对平溪崖道:“还以为商场人就够浮夸的了,没想到这些所谓爽朗的江湖正派人士,作起来更是让人恶心。”   平溪崖听得作笑,暗示他噤声,切勿多言。   罢了,这才一门心思悄然观察那掌门人,心想着:这回的主角,可算到了。   阁里越发喧闹起来,好一阵“幸会”作罢,这些人又你来我往地互敬起酒来,萧云兮慢慢失了兴致,三两下填饱了肚子,就催着平溪崖同他离开。   这人便也搁筷,跟他前往岚华轩。   “这群人在谦竹阁一坐就是大半天,吃个饭能从晌午吃到晚上去,我这么一琢磨,他们哪里能带多些生意来,分明是把我们的老熟客都给吓跑了才是,烦死了。”   平溪崖劝他:“无妨,他们迟早会走。”   “那倒也是。”   萧云兮笑得坦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岚华轩里,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   两人踏足进去,见萧清文正里里外外得跑,离得近些的是老三萧一雨,萧云兮便上前去唤他道:“三哥,我有事同......”   “等等云兮,你先来帮忙照看一下,这会人多起来,我得去对面把大哥叫回来。”语罢将手中簿子往他手上一搁,一转身就出了店门,直奔对面去。   萧云兮叹口气,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理理性性招呼起客人来。   原本跟在萧一雨身侧打转的洛筠秋竟难得得没有跟着跑出去,反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平溪崖看了许久,待萧云兮并不在意到他时,便上前去,几分有礼地轻声道:“瑜王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这人出人意料地客气,平溪崖心下暗自有些惊讶,转头看了看他,彬彬有礼地答:“不借。”   “......”洛筠秋怒,一身温文尔雅的伪装卸下,又是那副痞子样,敛眉道,“我说平溪崖,我给你面子你还真就长脸了啊?不借拉倒,反正是和萧云兮也有关的事情,爱聊不聊。”   他转身就走,身后平溪崖顿了顿,果不其然追上来拦住他:“等等,去哪聊?”   洛筠秋瞥他一眼,眸里轻蔑与得意显露无疑。   “边走边聊呗。”   平溪崖挑眉看回去,同他行出岚华轩。   “说吧,什么事?”   街上行人攘攘,两人置身于其中慢慢行走,确乎不甚显眼,洛筠秋听着对话认真起来,说道:“瑜王爷,我身为洛家长子,另一重身份从未刻意为外人言说过,知道的人也并不多,但若是你,想必应当是知道的吧?”   平溪崖知他指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他便又道:“凡我山庄想要查到的事情,便不会有失手查不到的时候,唯独萧家寻母一事,却成了一大难题。我几年前同一雨相识,更早两年与萧沨晏相识,自那时起,便一直在替萧家兄弟寻母,却是直到现在,才终于得到了那么一点线索。”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慢,眸光更是笃定地覆在平溪崖面上,平溪崖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因着“线索”二字而有所震动。   他有意问道:“是何线索?”   这人笑一笑,反问道:“王爷应当最清楚吧?”   “哦?”他便也笑起来,再侧头望过去,两人眼中皆已尽是了然。   洛筠秋便有话直言:   “所有线索都指向你瑜王府,我若是继续查下去,恐怕今日之内,便能有个结果。”   “不必了,”平溪崖道,“你猜的都是对的,人在我府里。”   原本笃定的事实,经由这人亲口说出来,依旧让他重又震惊了一番。   良久,他叹一口气道:“你这么瞒着,还接近萧云兮,究竟有何目的?”   “我没有目的,如果有,那么我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萧云兮这个人。”   洛筠秋听他言得果断,突然便笑起来,想了想,又道:“看来你有萧家人不曾猜到的计谋才是。”   这人不置可否,听他接着说:“既如此,不妨与我合作一二,咱俩也可借此机会重修于好是不是?”   平溪崖笑一声,侧着眸子看他。   洛筠秋继续好言规劝:“你想想,咱们同为萧家的上门女婿......”   “你才上门女婿。”   “......”洛筠秋深吸一口气,“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会看气氛,好歹应和我两句,我说的可都是十分有道理的。”   “哪里有道理了?”   “得了得了,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王爷。总之你若真是为了萧云兮好,就跟我合作,心里有什么不舒畅的,大不了待事情了罢,再来找我打一架就是了。”   洛筠秋鲜少与人好言好语地劝说,一句话直直道来,想着这人若真再拒绝,便也罢了,即便是各行其是,也不过就是麻烦了些,终也能给萧家一个好的结果。   行在身侧的平溪崖一时却并未开口回应,好半晌才笑着答他后一句话:“打就打,我好歹是奉月仙的徒弟,怕了你不成?”   “嘁,自视甚高,爷我可是见卿山......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洛筠秋有些讶异地张嘴,平溪崖随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对他认真道:“那个人是我师父,现下你明白了?”   洛筠秋彻底瞠目结舌。   许久,他似笑非笑地无奈问道:“平溪崖,你怎么如此丧心病狂......那...萧云兮知不知道?”   平溪崖挑眉回他笑颜一张:“若是我丧心病狂这件事,云兮一定知道。”   “罢了......懒得同你绕嘴皮子。”   这人又笑,继而追问:“你不是要同我合作,既然如此,我都告诉你这事了,你是不是该好好出一份力?”   “你讲。”   他道:“我若知晓的不错,你这见卿山庄里的人,除了网罗天下事,其实还可以以金换命的吧?”   “哟,不愧是瑜王嘛,消息可比江湖上的人灵多了。”   “好,再过几天,我出钱要几条人命。”   “我还没穷到替一雨做些什么还要你掏腰包,”洛筠秋勾唇笑答,“届时你把人告诉我便行了。”   平溪崖十分好说话:“不要拉倒。”   身边这人笑一笑,悠悠舒气。   “真是难得同你这么心平气和地讲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还算心平气和。”   “就我们寥寥无几的对话来讲,的确算。”   语罢齐齐叹气,竟对某一事由看法一致,真是让人......不爽。   平溪崖转身,想着这人应该没有多的废话了,这便折身往回去,不曾想身侧洛筠秋竟也在同一时间一道转过身来,惹得他不悦开口:“还跟着我做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就没停止过你的自大狂妄......”这人翻一翻眼皮,呵欠道,“巧了,我也回岚华轩。”   “你天天这么缠着萧一雨你也不觉得脸红?”   洛筠秋露出万分不可置信的表情扭头望着他,故作惊讶道:“我十分好奇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心安理得,你也不觉得脸红?”   “......罢了,你闭嘴,我不想同你多讲。”   洛筠秋夸张的闭嘴,眸里笑盈盈。   两人不多一言,回到岚华轩时,萧沨晏已随三弟赶了回来,只是人息未疏,店内依旧十分热闹。平溪崖瞧萧云兮眉头微敛,忙得一派认真的模样,料他尚未得空闲同家里人讲谦竹阁的事情,便就倚在门旁耐心等着。   这么一等,是直至临近黄昏,店里才得了个清净,萧一雨在柜台前翻着新账,玩笑道:“谁说这些江湖中人清贫,我看他们个个钱多的撑荷包,这几日铺子里出得最多的都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来得却多是些男人,难不成他们平日里东游西闯得寂寞久了,借机来京城混个相亲。”   萧云兮走到门旁,左右望了望两个门神,默默摆手让门边倚了一下午的两人退开一些,将门掩上,只留一道细缝,这才回转身来,走近柜台轻声道:“总该不会是盯上咱家了吧?这几日里,他们也多在谦竹阁聚集,一坐就是那么大半天。”   萧沨晏听得不善,心下紧了紧,半晌后问道:“二弟三弟如何想?”   萧清文向来谨言慎行,一时不答,只听萧一雨认真道:“依我看来,应该赶制一些珠宝首饰,这两日卖得挺好。”   “......”   萧云兮望着他,又一度露出十分钦佩的眼神。   “可是三哥,大哥问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一雨笑答,“不急,万事有因,有人想让我们处在这件事的中间,那我们就顺着他的步子好好走。”   在门边听了一阵的平溪崖轻声笑一笑,略微赞扬:“三少爷果然聪慧极了。”   “王爷的意思是,你已知晓始作俑者?”   平溪崖扬眉,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反问道:“我如此说了吗?”   萧一雨看着他,神思清明,一时便断定:眼前这个瑜王,知晓萧家的很多事情。   ——只不过......云兮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   心头有所衡量,便开口问道:“王爷是真心的吧?”平溪崖闻听这话,眸底又多了一重欣赏,于是颇为慎重地点点头。   萧一雨笑一笑,得了满意又放心的答案,不再计较。   两人此一番往来,本就话里各藏玄机,直把其余几人搞得一头雾水。   萧云兮蹙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尚不及作答,外头突然传来叩门声。   这声音响了两下,来人便径直推门,大抵是瞧着门未全掩,里头还是有人的。   便在此时,平溪崖突然双眸微凛,在来人入店之前,一转身便匿了起来。   萧云兮正自不解,却又看清入店这人竟是晌午时分在谦竹阁见着的那名青年——神镖瞿玄。   瞿玄踏进店里道:“日头还没落尽,这京城鼎鼎有名的岚华轩便不做生意了?”   他往里一步,萧一雨也笑着上前一步,回道:“生意岂有不做之理,客人寻些什么?”   “寻支簪花。”他随着萧一雨的手势往里行去,一边又补充道,“要独一无二的,雅致而不浮夸,大方得体,不会过于繁缀。”   萧一雨听他形容得十分小心翼翼,分明一身江湖打扮,语气中却全无江湖戾气,于是笑问:“那不知这样一支簪花即将遇着的那位主人,该是怎样一名妙女子?”   瞿玄笑答:“清雅脱俗。”   “那么这一支如何?”萧一雨从柜上取过一只锦盒,打开来递过去,瞿玄细一观赏,见着盒内簪花是为银铸,通体为镂空纹饰,又在各处镶嵌着色泽如夜月的暗系珠宝,虽个个小如碎米不甚惹眼,然而却恰到好处地将这簪花衬得一如幽夜般寂静美好,气质脱俗,便一眼相中,愉快道:“老板好眼力,正是要这样的。”   萧一雨微微含笑,这人又询价,虽稍稍觉着贵了些,可也仅仅犹豫那么一瞬,便掏钱买了下来。   罢了,这才转身离开店里。   平溪崖从暗处出来,透过门缝瞧着那人远去背影,心头暗暗思量,问道:   “这人当真是来买首饰的?”   “瞧他那般仔细的模样,应当是真的。”萧云兮也凑到他跟前去往外看,答着。   平溪崖不作多言,只想着晌午时分的情景。   ——原以为这人与神樾门的明愿道长同气连枝,迟早会同萧家作对,然而现下看他在这岚华轩中的表现,兴许并非全然如此了。   也许这个人只是分不清真邪真恶,神樾门受他尊重,就算有意拉拢他,也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罢了。   那么是不是该想些什么办法阻止神樾门拉拢人心?   正想着,又有人来叩门,萧云兮咋舌:“怎么这么热闹!”话落,门外人推门进来,原来是断颜。   “怎么今日急着关门了?”   萧沨晏立马迎上去,笑着执他手道:“有些事商量,就谢客了,是我不好,忘了过去同你讲一声。”   萧云兮往后退一步,双手捂眼。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大哥又要演情戏了。”   断颜笑一笑,微微红了双颊。   气氛一时松懈下来,一行人总算打道回府。   后堂里的圆桌坐得越来越满,萧沨晏暗自想着,兴许是时候换个桌子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平溪崖你今晚不许对我怎样。”   夜里,平溪崖如约陪萧云兮睡觉,然而这人开开心心把人领进门后却十分不识好歹地警告道。   “......我又没说要对你怎样。”   “那你一直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我就只是看看。”   萧云兮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只能看看。”   平溪崖无奈极了,熄了灯上床去,把人揽进臂间。   “你知不知道,要换作别人敢这么同我说话,我早让他死了十次八次了。”   “你舍不得。”萧云兮十分骄傲。   以前还稍稍有点怕这个人,原因大抵是觉得他有毛病又是个王爷所以最好不要惹。只是现在清楚了他拿自己没办法,就算偶尔生起气来也是做做样子罢了,于是便越发恣意妄为了。   这就是他萧云兮的性子,眼前人都不能把他怎样,家里哥哥们也不能把他怎样,还有谁能把他怎么的了?   他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如同耀目幽泉,平溪崖深深望进去,从那眼里的喜色就能猜到这家伙又在想什么。   只好悠悠叹气,随着他任性。   然而少顷后,这人眸里欢喜又沉下来,有些担忧地扯一扯他的衣裳,问道:“万一有一天你舍得了我岂不是就完蛋了?”   平溪崖一愣,瞬间哭笑不得。   “云兮,你脑子里面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是啊,你想,我哥哥们虽然厉害,但你是王爷啊,你若是要杀我,我就算被救下来,萧家也会和朝廷拼起来呀......完了完了,那我们就没得混了。”   平溪崖声声大笑,他怒极,一掌拍他腰上:“你还笑!这么可怕的事情!”   “哪里可怕了?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这人捉了他的手,安抚地捏一捏,道,“你等等。”   语罢翻身下床,不知去寻了什么东西来。   待他回到床上时,手上多了一样物什,萧云兮借着月光细看,瞪直了眼大叫:“救命啊——杀人啊——唔......”   平溪崖蹙眉,伸手捂了他的嘴。   “乱喊什么。”   萧云兮还瞪着他手中的匕首。   “这匕首是先皇赐的,能护我一世平安,我现下给你,就算是置身朝中也永远没人敢动你。”   萧云兮狐疑地看了看他,继而掰开他的手,果断道:“我不信。”   “......”平溪崖无言,这么一件宝贝,到这个人眼前竟然一点分量也没有。   萧云兮把食指竖起来嘘一声,神神秘秘地把他拉近一些,凑到耳旁道:“你知道吗,这个匕首现在已经没用了。”   “哦?为什么?”   “因为先皇已经死了。”萧云兮十分严肃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着知晓的秘密,“现在的皇帝跟先皇感情不怎么好,他一定不会认账!”   平溪崖“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身为皇家人,连他们感情不好都没看出来吗?”   他点头:“看出来了。”罢了,又补充:“你一定不知道,我还知道现在的皇帝跟谁感情最好。”   “谁?”   “他娘。”平溪崖道,“他虽然跟他爹感情不好,但跟他娘感情却是十分好的。”   萧云兮想了想,传说中皇帝还是太子时本为庶出,他的娘早就死了,还是死后才封了个名分,感情再怎么好也阴阳永隔了,于是道:“那现今这世上,跟他感情最好的那个人也不在了,有什么用?”   平溪崖学着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勾了勾手指,萧云兮又凑近一些,听他夸张道:“还、活、着。”   萧云兮瞪眼:“那在哪?”   “你猜?”   他一时不爽提了音量:“你烦死了!”   平溪崖双眸弯弯含笑,又“嘘”一声,问道“想知道吗?”   萧云兮点头。   这人指指唇,讲条件:“来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萧云兮觉得划算,不多犹豫便凑上去啃一口,见他十分开心的样子,低声到他耳边,轻轻咬了咬耳垂,这才开口道:“就是我娘,承远王妃。”   萧云兮张口瞪眼,惊讶得不能自已。   “那那那......你......你跟那个皇帝岂不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平溪崖十分平静地微笑:“同父同母。”   萧云兮彻底怔忡,好半晌叹了一口气,瞧来相当惋惜。   他道:“我觉得承远王好可怜......”又一想,便想通了许多事情。   比如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身处皇家却总是可以事事与己无关,日子还过得那么好;为什么皇帝对先皇就像是有诸多不满似的毫无亲情可言;以及为什么看似冷血的皇帝,不论对其他兄弟如何残忍,都永远放任这个瑜王自由潇洒。   “先皇因为爱着母妃,所以摒除众议非要哥哥做太子,母妃得了个教训,才会死活不准他将我也搅进那样一个局里。”   萧云兮仿佛听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深深地吸一口气。   平溪崖等他慢慢消化这些事情,也不打扰他,自个儿半阖了眸子休息着。   过了好一阵,萧云兮缓过神来,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攀着肩摇一摇,得意道:“我知道了这么多惊天秘密,你以后要是想杀了我,我就说出去,可以威胁你。”   平溪崖彻底无言以对。   “你怎么老想着我要杀了你?”他突然想起来手上的匕首,于是执过这人手来攥他手掌中,道,“你现下要是依然觉得得了这匕首还不放心,那你往后起疑的时候,就先用它杀了我。”   这人语气果断强硬,不容他反驳,萧云兮听着,以为他生了气。   “平溪崖......”   “嗯?”   “你别生气,是我乱想象,一时就收不住了......”他笑道,“我知道你是真对我好。”   平溪崖听得受用,弯唇答道:“你要真知道就太好了.....我没生气,你这脑袋不要一天想来想去的编故事,东西放好,快睡吧。”   萧云兮开心一笑,把匕首塞到枕头底下,又靠近一些,如言闭眼,终于同他一道睡去。   翌日醒来,又是日晒三竿时。   身旁早已没了人,萧云兮摸了半晌没摸着什么,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缓了缓神,疑惑地想着平溪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屋外有小丫头叩门:“少爷,太阳照屁股了,那个王爷一大早就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起来啦?”   “寒凝啊,你进来。”   寒凝闻声推开门,从外堂走进来,直到他床边才停下来。   “少爷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寒凝想了想,道:“我从后堂吃了早饭回来的时候,正巧瞧见他从你房里出来。”小丫头说完突然十分悲切,愁眉苦脸起来,道:“少爷,他连着在这儿留宿,是不是因为你受他胁迫了?虽然王权可畏,但他如果真的这么对你,我们还是跟他拼了吧!”   萧云兮十分感动。   “寒凝你真好......不过老实说,他还真没胁迫我......”   小丫头露出相当困惑不解的表情。   萧云兮在腹中好好思索了一下如何解释,然后如此道:“我应当是在同他好,所以他才会留宿。”   寒凝睁大眼:“少爷你不是被威胁的?”   “不是。”   “......你喜欢他。”寒凝下结语。   萧云兮脑袋轰得一下就炸开了。   ——之前老是在确认平溪崖是不是喜欢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寒凝望着眼前少爷张大到足以吞下一个鸡蛋的嘴,惊讶地拔高了声音:“少爷你难道是还不知道!”   萧云兮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寒凝心头升腾起一股名为正义感的力量,她十分老成地叹一口气,坐到床边开导他:“少爷,虽然我很讨厌那个恶王爷,但这件事情我就要为他鸣不平了......既然你们都好上了,你怎么还能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呢?”   她说得似乎十分有道理,萧云兮羞愧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得找个时间跟他讲清楚。”   寒凝颔首,满脸“这就对了”的欣慰。   “对了寒凝,你今早撞见他,他没有吓你吧?”   “没有,”小丫头十分骄傲,“因为我飞快得躲了起来。”   “......”   萧云兮痛心疾首。   “寒凝啊......你往后见着他可以不用躲了,他绝对不会吓你。”   “真的吗?”   “真的,我可不骗你。”   寒凝十分开心地笑起来:“那太好了,下回我就不躲了。这么说起来又多了个王爷靠山,我以后见谁都不会躲。”   萧云兮对她这想法表示赞许,又道:“我想起来了,替我收拾收拾吧,我要去铺子里。”   “那少爷等下要去后堂吃点什么吗?我提前跟厨房说一声。”   “不了,”萧云兮望了望窗外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待会直接吃午饭,要是饿了,我就去铺子外面的街上买肉饼。”   “好嘞。”   寒凝听话地伺候他穿衣束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萧云兮最终没能赶去岚华轩。   走在半路,被前来寻他的平溪崖撞个正着,径直带回了府。   萧云兮眨眨眼,心下想着:也不能说是回府,毕竟这去的是承远王府,而不是瑜王府。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带他去承远王府?   “平溪崖,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   这人牵着他的手走得头也不回,道:“母妃想见你。”   萧云兮心惊,努力地把手往回抽,平溪崖早有防备,攥得甚紧,就是不给他挣脱。   “平溪崖平溪崖......瑜王爷......您行行好快放我回去......小的没见过大世面不敢去见王太妃咿咿呜......”   这人轻声笑道:“怕什么,她只是个女人,你好歹还是个男的。”   “什么叫好歹!”萧云兮怒。   “是是是,你就是个男的。”   “哼......”怒罢,又摆出一张哭脸,手又扯不出来,只好无比委屈地小声抱怨,“她做什么要见我呀......”   “估计是有人给她告密,说我最近老缠着你,她便想见见了。”没说完的是:更何况自己还老是拒绝纳妃,她这做娘的,当然心里有揣度了。   萧云兮不满:“那都是你不好,我是受牵连的。”   “是是是,你是无辜的,但你就得去,你总不能违背王太妃的命令。”   这一记话压得好,萧云兮终于反驳不了,老老实实地认命了。   承远王府中,萧云兮如坐针毡,仆人去佛堂请承远王妃,他便同平溪崖一道在前堂候着。   平溪崖端着茶杯瞧他规规矩矩的僵硬模样,忍俊不禁道:“云兮,你平素是如何,现下便如何,哪用这么紧张。”   萧云兮瞪他一眼,回道:“平素披头散发翘着腿躺在椅子上,现下能吗?”   这人挑眉想了想,确实有些过了,还是不能的。   “她可是你娘啊......”萧云兮不自禁叹气。   平溪崖听得微愣,心中有些道不明的情愫暗生,于是搁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行到他身前去,眉眼带笑地弯下身来哄他:“我娘是好人,所以别怕。”   萧云兮抬头望他,眼前人又是眸中万重深情的温柔模样,让他心子软了一截。   一时想起那会与寒凝的对话。   他唤道:“平溪崖......”   “嗯?”   “我有话同你讲......”   “什么话?”   突然又有些说不出口。   萧云兮张了张嘴,却吐词不出,这才发现,开口讲这种事情其实很难。   或者说,很难为情......   他呆在那处,平溪崖却还在等他说,一时时间仿佛就静止了。   直到有人进来,轻声将思绪打扰:“王爷,王太妃娘娘来了。”   平溪崖直起身来,转向门外,见承远王妃带着婢女几人踏进前堂。   “母妃。”   萧云兮起身作拜:“云兮拜见承远王妃......”他身子下了一半,一句话还未全全道完便止了下来,只因着承远王妃虽不发一言,却在路过他身侧时,伸出右手扶了他一下。   萧云兮回神:方才王太妃免了他的礼?   “坐。”   闻言这才坐下,平溪崖也回到位上,稍稍正经些。   承远王妃正捧了茶盏细细吹,萧云兮望着她,不知是否因为方才那一个动作,竟让自己再没了先前那般的紧张之意。   眼下这女子柳眉柔唇,鬓云还不曾染白,温婉明丽的模样,瞧来十分好亲近。   “你叫萧云兮?”她开口问道,茶盏在手中未品,依旧是时不时轻吹,只看着茶叶儿轻旋。   萧云兮点头答她:“是。”   “家中经商?”   萧云兮又答:“正是,同几位哥哥一道经商。”   承远王妃笑了笑,听他提到家里人,又问:“家中还有什么长辈?”   “回王太妃娘娘,对云兮而言,哥哥们就是长辈。”   承远王妃点头,终于将手中茶盏轻啜,罢了放下,又要追问。   平溪崖却突然开口说了话:“母妃你呀,问的不都是你知道的事情?”   这女子闻言笑起来,声音清澈柔和,轻声道:“你急什么,我又没问你。”   这人便也笑着讨她欢喜:“母妃确实没问我,一开口就是云兮的事,也不看看我这儿子。”   “看你二十几年看腻了,云兮这孩子生得灵气,我看他比看你悦目。”   “这可不妙...那儿子只好先走了。”   萧云兮转头睁大眼,无声地挣扎:你怎么能走!   平溪崖汗颜,心下好笑。   这个人怎么还真以为自己会走。   于是也不再玩笑,老老实实坐在那处让他安心。   “云兮。”   “嗯?”萧云兮回过头,听承远王妃唤他。   她道:“他对你可好?”   “他?”萧云兮看了看平溪崖,猜她问的是这人,于是点头道,“对我好。”   平溪崖得意,掩不住深深笑意。   承远王妃瞧他这模样,摇了摇头:“罢了,不多问了,再问你几句,我儿要怨我啰嗦。”   “母妃不啰嗦,母妃菩萨心肠,心疼我,也心疼云兮。”   承远王妃嗔他一眼,笑道:“你这张嘴,每每就会编些话来哄母妃开心。”平溪崖但笑着,听她又微微侧头对身后婢女道:“让厨房加两人碗筷,多做些好菜,我要留他们共享家宴。”   “是。”婢女闻声退下去传令。   她这才对这二人道:“快至晌午了,留下来陪母妃吃顿饭吧。”   萧云兮不拒绝,同对面坐着那人一道应下来,却不知为何平溪崖会眼角溢着欢快,笑得十分之爽利。   一顿饭罢,萧云兮同这人告辞,离开王府行在路上时,这才开口问道:“你干嘛从那会开始就一直笑得这么恶心?”   平溪崖语塞,转头看他,反问:“我笑得很恶心?”   萧云兮颔首。   “......那是你傻。”   这人气鼓鼓地瞪他:“你才傻。”   “你说,同一个娘生的,你三哥那么聪明,别人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眼,你怎么就偏偏什么都听不出看不出,这么傻?”   “平溪崖你真是烦死了!你再说我傻,我......”想了想,威胁他,“我就让我聪明的三哥收拾你。”   这人大笑。   见他越发气呼呼的模样,便又伸手拦腰揽近些,哄道:“你没听出我母妃的意思?她说的可是‘家宴’。”   萧云兮眨眨眼,思索着他这话的意思,少顷,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明白了?”   “好像明白了......”   他想了想,觉得这话的确明显,于是又有些沮丧,道:“平溪崖,我是不是真的挺傻的?”   这人每看着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觉得心疼,于是道:“不傻,我的云兮其实特别聪明,只是有时候犯迷糊。”   萧云兮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我其实挺聪明的。”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   他又说:“平溪崖,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为什么?”   萧云兮叹气:“因为你有娘,她就在你身边。”   这人停下脚步,站定之后偏头吻到他额上,安抚道:“你也有娘。”   “我没找到她......”   “云兮。”他道。   萧云兮抬眼,听他万般认真又说:“我说了会替你找到她,你相信我好吗?”   他如此笃定,不像是只在安慰而已,萧云兮虽不明就里,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是放心,道:“我相信你,那你不要让我失望。”   “绝不会。”这人笑言。   萧云兮开心勾唇,平溪崖高他一些,他便微微垫了脚去吻他一下。   分明还在大街上,道旁有人侧眸来看,他不顾,平溪崖便也不甚在意,又低头回吻一口,两人你来我往,没羞没躁地玩了一阵,笑得十分愉快。   直亲热够了,这才牵着手一路晃回岚华轩。   当时两人还不知道,这到了第二日的时候,京城里又传得甚为热闹,说是萧家四少爷和瑜王爷两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情难自已,当街深吻缠绵。   这消息是先被萧家另外几兄弟听说的,等传到萧云兮耳中时,他便羞得躲回了府里,闹着这辈子再也不出府门了。   平溪崖依旧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口中说着“就陪你在这府中呆到你愿意出府为止”,心头却无比满意地想着:   如此一来,再也没人会觊觎萧家这个灵巧俊美的小少爷了。   闹这么一出,还是利大于弊的,真是划算。   他觉得愉快,家中兄弟们也觉得愉快,开开心心地拿这做谈资,热闹了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云兮,出来。”   “不——!”房里传来一声呐喊。   萧沨晏站在庭院里暗自好笑。   眼前的房门锁得死紧,连窗户都瞧不得一丝缝隙。   这人想了个法子,换个方式劝:“这么两日你都死活不肯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些人指不定又要说你同瑜王在房里缠绵到足不出户。”   房里诡异得一片死寂。   片刻后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平溪崖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行到院中这人身前,微微一笑道:“托大少爷的福,我被赶出来了。”   萧沨晏简直是佩服极了房中的那个人。   “......那王爷不妨今日先回去,或者就在这府里找个地儿散散心,我进去同云兮聊聊。”   平溪崖点头,心平气和地接受这被“驱赶”的意味。   待他离开,萧沨晏这才上前,推开房门进到房里,一路寻到床边,一把掀了被子,把里头的人露出来。   萧云兮扯过枕头把脸蒙住,声音闷闷地道:“大哥你别劝我了,京城里这些长舌以后都会嘲笑我了,我不会想开的。”   萧沨晏挑眉:“谁说我是来劝你的?”   “......”萧云兮把枕头往下挪挪,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那你来干嘛......”   这人笑起来,说道:“云兮,你有多想不开也等以后再说,眼下义兄可是来了。”   “什么?”他终于一把扔了枕头,身子一蹦坐起来,嚷道,“在哪里?”   “已经走了,说是不便久留。”萧沨晏眉眼弯弯地嘲笑他,“谁叫你躲着不肯见人,怎么喊你都不来。”   “那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听人讲有人在街头缠绵。”   萧云兮把枕头砸到他脸上。   萧沨晏朗声笑了个够,缓了缓这才不开玩笑,道:“好了好了......义兄讲,查到这次的江湖人中,最需防范的是神樾门的人,尤其是那个掌门人——明愿道长。”   “那......是那个人散布的消息,说奉月仙在京城的?”   “并非,”萧沨晏摇头,“义兄本来也是如此怀疑,可一番查证发现他也是寻着消息来的,之所以防他,是因为十年前剿杀魔教的那群人,唯他是漏网之鱼......当年这道士不成气候,所以待他逃了之后便也没有再追下去,哪知现如今起了这么个风声时,他便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想来这一回,他若敢有任何动作,就必须死。”   萧云兮点了点头,依旧万般困惑,担忧着其余种种事由,追问着:“那么传出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还不知道。”萧沨晏也无比不解,听义兄的意思,就像是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一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怎么可能是凭空而起?   “罢了,我来跟你讲一声,免得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你了无防备。其余的,也别想太多。”   “唔......大哥,那你跟我说的这些,二哥三哥都知道了?”   这人又按耐不住地露出了憋笑的神情。   “义兄来的时候,可就你一个人不肯出来,他们当然知道了。”   萧云兮哭丧下一张脸。   “对了,小漓还不知道,你别告诉他,他还小。”   “嗯......”萧云兮哀怨地望着他,“我也还小......”   “加了冠的人了你还小个屁,我看你也偷懒够了,赶明儿可不许再闷在屋里了知不知道?”   “知道......大哥慢走!”   萧沨晏动一动眉毛,听他开口赶人,又轻轻笑一声。   “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是!”   这人走到了门口,萧云兮又突然叫住他,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急忙问道:“大哥,平溪崖呢?”   萧沨晏道:“兴许回府去了,也兴许还在府里转悠,无论如何应当都还未走远,你可以去找找看。”   萧云兮点点头,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随便扯了扯衣裳就跑了出去,萧沨晏无言地看着他奔走,默默地晚他一步出房门,伸手替他阖了门。   “平~溪~崖~”   萧府花园里头,平溪崖站在湖畔颇有情调地吹风。   身后有人越跑越近,他低头看了看无路可走的前方,睿智地侧身,躲开身后人。   萧云兮扑了个空,眼瞧着要掉下去,那人又恰合时机地拦腰把他勾回怀里。   “下回跑的时候,看看清楚前面是什么,不然我俩就一块掉下去了知道吗?”   萧云兮笑眯眯地望着他,回抱着腰身点点头。   平溪崖瞧得心软,便也笑道:“想通了?好意思出房门了?”   他这么一提醒,萧云兮才回过神来,就像是来寻他前的一瞬间,突然就忘了似的。   又好像......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就习惯了这个人陪在身边。   不出来寻着他,怎么能习惯。   “怎么了?傻愣愣的样子。”   “没......”他摇摇头,道,“只是突然有点理解洛大哥......”那种缠人的缘由。   “嗯?”平溪崖没明白。   ——洛筠秋个不入流的人,理解他什么?   罢了,见萧云兮不再解释,便又问:“今天陪我回王府还是我留下来陪你?”   “你留下来。”   “哦?为什么?”   没理由。   所以萧云兮编个理由:“我睡惯我的床。”反正就是......想留在家里。   平溪崖也不同他争,想了想他醉酒那夜闹着床不舒服非要从迎春阁回来睡,还真相信了这个原因。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人家迎春阁的老鸨子会做生意,床铺都是极舒适的,他也能嫌弃闹腾,这样一位小少爷,怎么吃得半点苦?   平溪崖叹口气:罢了罢了,那就永远也不让你吃苦......   “你叹什么气?”   这人被问得一愣,瞧他眼细耳明,又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笑道:“我叹气,是因为觉得你没吃过苦,都是被你的哥哥们宠大的。”   “谁说我没吃过苦?”萧云兮不服气,他道,“你知不知道本少爷年纪甚小的时候就吃过不少苦头?”   “练功?习字?”   “哼,比这厉害多了,本少爷十年前可是孤零零地被困在山洞里过!平溪崖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同哥哥们走散了,天又黑,也不敢叫喊呼人,就那么在山洞里困了一夜,第二日才被找着......可黑了,很可怕的,还没东西吃......”   这人原本还颇有一丝炫耀过往经历的意味,讲起来眉飞色舞,细长的眼尾一挑一挑的,瞧得平溪崖心子发暖。   然而话到后头,就像是忆起了真的可怕的往事,一时不慎,情绪便突涌袭来,萧云兮讲着讲着,眸光便暗下去,连同那双漂亮眉毛也拧作一团。   平溪崖胸口微跳,觉着他话语里的十年前,这才想到,身为墨月教的少主会经历这般事情,难道不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剿魔之事吗?   教主与奉月仙,甚至是其他教众,都因计遭伏,那么当年的几个小娃娃,除了自己逃亡躲藏,还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个人,一定是真的在山洞里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平溪崖心疼,把他抱紧一些,心间起了些仇恨。   ——那些伤害他的人,死便死了,活着的,这次也定不放过。   “你烦死了......都怪你说我吃不得苦,我才会想起这件事情。”   “是我不好,那你怎样才变高兴?”   萧云兮思索片刻,想不出来法子,反而相当理直气壮:“应当是你来想,你惹我不高兴的,你想办法哄高兴才对,怎么能是我去想?”   “......”   平溪崖佩服得五体投地。   觉得他不讲理是一码事,但必须得哄那又是另一码事了。于是努力地想了想,试探着问:   “那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饱着。”   “带你去听戏?”   “没兴趣。”   “唱歌给你听?”   萧云兮顿了顿,有那么点动心。   “那这样好了,你买好吃的带我去听戏玩一天,然后晚上回来的时候唱歌哄我睡觉。”   “......”   平溪崖深吸一口气。   萧云兮委屈:“你不乐意?”   “乐意之极......小祖宗,都听你的。”   真是神清气爽,萧云兮星眸弯弯地领着人出府去。   京城里的戏班子不少,可他其实从未去过。一个人去太过乏味,哥哥们也都没这个喜好。所以方才说没兴趣,那也只是假话罢了。吃香看戏听这人唱歌,他都有的是心情。   萧云兮哼起了小调调,得意又欢喜。   平溪崖有些无奈,又有些道不明白的畅快,只得笑一声作罢。   身边人还在愉快地期待:“平溪崖,你带我去听什么戏?”   “你想听什么?”   他精神甚好,回道:“我以前听人说,京里有个班子在唱一出叫什么‘伤别离’的戏,讲的是两个人很早以前就认识,可后来分开了,然后......然后再遇着的时候,一个人就不记得另一个人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你带我去听那个!”   平溪崖有些怔忡,扭头看了看他。   以前看过这出戏,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直至今日听他从口里说出来,才真的明白了何为“人生如戏”。   那个忘了与他相遇过的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正是冬日时节,小小少年身子还未开始拔高,穿着厚厚的狐裘将自己裹成一团。白雪铺了一路,少年轻轻一笑,整个京城便融成了艳阳之春。   “那便听这出吧......”平溪崖莞尔,甩开思绪答应下来,心头思量着,这出戏是好早以前在演的了,今日要听,恐怕得包个戏堂子。   想罢微微作笑:那就包个堂子好了,萧云兮要听,堂堂瑜王岂能不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两人买了糖子儿,就此前往。   去时正是下午时分,而这出长戏却足足唱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唱到夜里天黑。   当初演的时候,戏班子就是分了场地拟戏票,从未连着一日唱一整出戏来。   若不是今日碰着这两位大爷,台上人又哪会被累成那幅模样。   当家花旦柔亮嗓音听来都有些微微发颤,还得时不时就来一个“泪涟涟”,平溪崖在座下瞧着,深以为她的悲苦心情的确能演得十足逼真。   而专心致志的萧云兮毫无察觉,仍旧是兴致满满的,丝毫想不着怜香惜玉,就连晚饭都是让隔壁酒楼做好了送一桌进来,一口喘气的时间都没舍得留。平溪崖转头,看他眸子黑亮亮的欢喜样子,决定待会多给些赏钱。   然而原以为身旁人不觉乏味,戏落时应当会有个十分好的心情,可哪知因着戏到尾声成了一出悲剧,那一张兴味盎然的脸立马就难过地垮下来。   平溪崖心惊,暗道不好。   未曾提前想到这结局会让他难过,早无防备,结果现下又害得这人心情低郁了起来。   他深深吸气,叹气,真是头疼得不能自已,同时还带着深深悔恨:早知道让戏班子把结局改了不就好了。   “云兮,我们回去吧。”   “咿呜——”萧云兮闻声转过头来,眼泪鼻涕流一脸,扯过他的袖子用力擦,“平溪崖......他们好惨啊......”   “......”平溪崖两只眼皮一起跳。   “苍天作弄啊......”   平溪崖默默起身,掏出赏银搁桌上,拉着人离开。   “你干嘛啊我没看完啊咿咿呜......”   这人强忍下叫他闭嘴的冲动。   “平溪崖你个混蛋呜呜呜......你残忍......都不让我看完......那个男的都还没死透......你都不让我看他断气......”   “我要是让你看了他断气,你今晚还会多哭两个时辰。”   “你怎么知道......”萧云兮抹一把眼,伤伤心心地望着他。   平溪崖看着他红红的鼻尖,稍稍低头啄吻一下。   “好了不想那个故事了,我们回去沐浴热水,好好休息。”   “嗯......”萧云兮带着鼻音点头,随后伸出手去,吸一吸鼻子,说,“你背我回去。”   夜里的街道显得幽静,道旁少有行人。   平溪崖轻声笑着,知道他瞧着没人胆子又大起来,于是也不避讳,稍稍弯腰让他伏到背上,听从吩咐地将他背回去。   萧云兮在他背上得意起来,忘了方才还在伤心,继而愉悦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你在背我。”   平溪崖扬起眉梢:“我以前背过你。”   “......啊?”萧云兮趴在他肩上,十分好奇地偏头看。   他侧头,说道:“你喝醉那次,我背你回去。”   萧云兮这才恍悟。   想起那日失态,有些脸红,把脸偏向另一边,闷闷道:“那次不算。”   “明明就背了你,怎么不算?”   “我不记得......就不算。”   “......好,不算不算。”   平溪崖现下似乎越来越依着他,萧云兮开心起来,也不再羞窘,弯弯眸子说道:“平溪崖,你对我挺好的。”   “嗯,你说过了。”   “我就还想再说一次......”   “几次都行。”   萧云兮戳戳他的侧脸颊:“平溪崖,你给我讲个故事行不行,刚才演的那个故事太惨了......”   平溪崖静下来,心头早就有一个故事。   他道:“那我还给你讲一个以前就相遇过,却有个人忘了的故事。”   “那还是悲剧吗......”   “不是,他们在一起了,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萧云兮松了口气,闻言催促他:“那你快讲。”   这人开口:“约莫是六年前的样子,有一个王爷......”   萧云兮瞪眼打断:“你脸厚!你讲你自己!”   这人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讲我自己?那你猜我要不要讲你?”   “......咦?”萧云兮被他一提醒,突然无比好奇,安静下来继续听。   平溪崖见他不闹了,便接着道:“这王爷有一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陶瓷娃娃那般漂亮......王爷忍不住一直跟着这个少年,直到被发现。”   “......然后呢?”萧云兮满脸狐疑,觉得他在讲自己,又觉得听着不像自己。   “然后这小孩就走过来问这个王爷为什么跟着他,王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孩又听着哥哥叫,就把手头一包糖子儿送给了他,自个儿转身跑掉了。”   “......”   “后来这个王爷就一直悄悄看着这个小少年长大,越长越像个妖精......”   “你才像个妖精!”萧云兮一巴掌拍他头上。   他瞪大了眼,揽着脖子从背上往前拱一拱,偏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太可怕了!还偷偷看着我长!六年呢!你太吓人了......不对啊......你还骗我!你当初来岚华轩的时候,还故意问我是不是萧家人!你假装不知道我是谁!”   平溪崖勾唇:“我一来就叫你萧云兮,你岂不是会觉得更吓人?”   “......你没那么叫,我也觉得你吓人......”   “现在还觉得我吓人?”   萧云兮摇摇头,罢了,又一度瞪眼,用力点头:“吓人!特别吓人!”   平溪崖笑着,眼前仿佛是那日那雪,压在背上的这个人笑颜若阳,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时时刻刻皆是如此,轻轻一笑便可暖他心扉。   过了片刻,他唤道:“云兮。”   “嗯?”   平溪崖趁着他趋身向前,回过头去吻他一下,笑道:“我喜欢你。”   萧云兮安静下来,身子一点点往后缩回去,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肩上。   “你......突然就扯开话说别的......”   平溪崖一直浅浅勾唇,不再继续回应,背着他静静走。   行了不一会,回到府里,及至房门的那一瞬,萧云兮突然又戳一戳他。   “怎么?”   “平溪崖......我那个什么......”   平溪崖推门进去,带他到床边,放他坐下,这才问道:“哪个什么?”   泄进窗内的月光清透似水。   萧云兮抬眼,望着他认真凝视自己的模样,一咬牙鼓起勇气道:“我也喜欢你。”   眼前人分明有一丝怔愣,半晌后眸底缓缓浮起层层浪涌,仿佛将他吞没一般,伴着目光低下头来,一寸一寸靠近,直至将他捕捉,用力吻到唇上,按着他跌落床铺之中。   萧云兮抱住他,承受他给予的温情折磨,双眸慢阖,整个人松懈下来,就在这臂弯之中,觉得幸福来得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瑜王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便是,只要头一夜他与萧云兮做了点愉快的事情,那么一向会睡到大天亮的这个懒人就一定会早起,非常早,以及,一定会去弹琴唱歌。   “你若问情几多长~我说这情似水流儿长......”   此时此刻,平溪崖已经头疼得不想去听他在唱什么了。   他无奈地下床,行去外堂找到唱得正欢的人,慢慢靠近。   萧云兮抬头,喉咙一哽,双手离弦,捂住自己的嘴。   随即又想起这个人分明已经答应过让自己唱歌,于是眨一眨眼,松开手,昂起头来底气十足地望着他。   平溪崖想笑,问道:“我又弄疼你了?”   萧云兮摇头。   “那你又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就醒了。”   “......醒了就想唱歌?”   萧云兮点头。   “你啊......罢了,我离开一会。”平溪崖认命,转身进里面去穿衣服。   萧云兮紧张的蹦起来,绕过问琴连忙跟进去,急道:“你去哪?”平溪崖没来得及回答,又听他失落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唱歌吗......”   平溪崖手一顿,握着衣裳转身往前一步,稍稍倾身凑近,含着笑望进他眼中。   “乱说什么呢?我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走?”   这人抚着他的脑后发,轻轻吻上去,在唇上流连片刻,道:“你等我,我去一趟宫里寻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这么早去宫里寻什么?”   “曲谱。”   萧云兮眼睛都亮了。   “那你快去快回!”   还真是变脸变得爽快。   平溪崖默默挑眉,回过身去穿衣收拾。   还是清晨时分,离开时有意不阖房门,让微风徐徐送进屋里。   萧云兮隐隐约约觉得嗅到了点花草香。   霎时情绪满溢,回到琴后坐下,手指头熟稔拨弄,拔了嗓子接着唱。   “噢~我在月儿下头把你来想......”   “啊~想却想不够来只恨夜不够长......”屋外头有女声接了下一句。   萧云兮开心极了,停下来朝外唤一声:“寒凝你起了?”   小丫头从窗户栏里探个头进来。   “是呀,少爷你今儿个又早起啦?”   “嗯,睡不着就起来了。”萧云兮特别感动冲她招招手,寒凝便收回头去,绕到门边进来,听他发自肺腑地感叹,“寒凝,我觉得有你真好,你能陪我唱歌。”   寒凝热泪盈眶,霎时激动得脸颊通红,道:“少爷,我也觉得有你真好,都不嫌弃我跑调!”   “寒凝!”   “少爷!”   一主一仆两双手握在一起。   “寒凝,”萧云兮雀跃,往宽敞的凳子一侧挪挪,拍拍空出的半边,道,“来坐,我们接着唱!”   寒凝点点头,绕过来坐下,清了清嗓子。   修长十指重新回到弦上,接过方才断了的曲律,两人一人一句,把这清晨时候的萧府一隅弄得一派热闹。   过了许久,已数不清唱过多少曲子,萧云兮才突然停下来,慢慢按住琴弦将余音尽收,突得敛眉转头,向身旁丫头询问:“寒凝,我们唱了多久了?”   小丫头点着下巴思索,道:“挺久了......啊!少爷,忘了提醒你去吃早饭,估计过了时辰了!”   萧云兮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他是想说,这么久了,怎么平溪崖还没回来?   寻个曲谱而已,难道被他的皇帝哥哥留下来叙旧了?   “那少爷你是指什么?”   “我是......”   廊上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萧云兮眼睛亮了亮,断了未尽之词,抬起头来向外张望,片刻后,有人入目,是他家大哥。   他眉目间了无笑意,走向前抓了他的手,隔着问琴将他拉起身。   “云兮,把你的外衣穿好,立刻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萧云兮愣着双眼被他拉进里面去穿衣服。   想问什么,偏又看他满眼不耐与急躁,神色少见得不似他大哥。   于是安静下来,尽快穿好衣服系紧衣带,披散着一头长发便跟他往外走。   “寒凝我走了你等下帮我阖门。”   “好......”   寒凝话落,那人已经被带着走到了廊外,随即又从窗户探头进来交代:“等下平溪崖若是回来了,你就跟他讲......啊!”   窗框里的人被拉走。   老远还有声音传回来:“......你就跟他讲我有事出去了!”   寒凝跑到门口远远回道:“少爷放心,慢走!”   萧云兮松一口气,转过头来跟着萧沨晏疾走,缓了缓气问道:“大哥这么急带我去哪?”   “谦竹阁。”   “大清早的去什么谦......”萧云兮心头微惊,手腕还被这人紧紧攥着忘记放松,霎时有了不好的猜想,“大哥,出什么事了?”   “奉月仙出现了。”   萧云兮顿下脚步,满目呆滞。   萧沨晏突然拉不动他,皱了皱眉头也停下来,转过身去。   “站着不动做什么,别浪费时间。”   “那你还带我走什么!”   眼前人话落轻功,几步从他眼前消失。   萧沨晏微微诧异,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之中,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急切。   清晨时候的谦竹阁里,是不曾有过的热闹。   分明不是就食的时辰,然而楼上楼下,桌桌满是人群。   萧云兮喘着气到店中时,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厅下有一名女子,覆了半张银面具,只露出一只明眸。   尽管如此,却仍旧只需一眼,就教他喉头哽咽得无法言语出声,萧云兮微微张唇,身后大哥捂住他的嘴。   “云兮,不许开口。”   他点点头,身后人这才将手松开。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急跳的心脏,冷静下来观察这满室之人。   三位哥哥皆已在这堂中,除了萧沨晏在自己身后,萧清文与萧一雨两人都在柜台后头。除了断颜未至此处,就连容夕与洛筠秋也伴在那两人身旁,一同在柜台旁观望。   这谦竹阁的店主几乎尽数到齐,也不知这些江湖人中会有几人会觉得非同寻常。   厅中十分安静,少顷,才有了一声极为低沉的呼痛闷哼。   萧云兮循声望去,发声之人在奉月仙身侧座位之上,正是那日所见的明愿道长。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奉月仙手中长剑,正架在那人脖颈之上,方才动了寸许,已将他皮外划破一道血口。   “呵,剑没拿稳。”   奉月仙轻轻笑道,刃上血珠顺锋向下,从剑尖滴落到地上。   “女魔头!休要伤我掌门人!”   “伤?”她偏头看着桌旁说话之人,含笑的声音寒了几分,“小道士,你知不知道,我这手中鸯剑本不伤人,只是因为鸳剑已死,才会嗜人血。   “兴许以命祭之,便可回鞘?”   说话间,手中剑微微翻转,将明愿道长颈上剑痕加深。   霎时四周一片兵刃声响,萧云兮心惊,瞧四周有数人执武器起身,尽数对着她。   难不成......她真要在这里取走那个道士的项上人头?   人质一死,她又怎能全身而退?   明明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为何不回到他们身边与亲人相会,却偏偏......一出现,就又将自己置于命危之境。   萧云兮想要上前去护她身前,双足却有万千斤重,不敢妄动分毫。   阁内众人再度僵持不下,片刻后,又有数人将剑轻轻出鞘,慢慢起身,执剑对着奉月仙。   萧云兮抬眼,离得最近之人乔装改扮,他却认得是自己义兄,而同他一道起身的数人,都是墨月教众,这些人貌似与奉月仙为敌,实则剑锋都意有所指向她身边的其他人。   如此,总算让他松下半口气,却仍旧是放心不了。   “大哥......”   “别说话。”   萧云兮噎住,想做什么不能做,想说话也不能说,真是要被急死。   冷静......想问的既然问不了,那么现下诸多疑惑就只能靠自己思考解决。   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奉月仙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但瞧她一柄长剑毫无顾忌地伤着明愿道长,那么理应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可如此思索也不对,仍然有不能理解的事由,比如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在人最多的时候动手,为何非要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境下做出一副广而告之的模样。   既如此......那么她所有的目的,应该就不只是明愿道长这条命了。   除了这个道士,还有什么是她一定要下手的?难道是一整个神樾门?或是更有甚者,根本不止如此?   可当年围剿魔教之事,遗留至今日,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只有神樾门还有所牵连才对,其他的,早已在后来慢慢地遭由义兄下手清理了......   也就是说,绕来绕去,她会有所针对的,都只是明愿道长或者神樾门。   那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动手?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   真是万分矛盾。   会这样矛盾,就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萧云兮颇为紧张地吸气:该怎么办,只靠着自己去想,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游走,思绪越发似一团乱麻。   是在等什么......   等......心中一震,仿佛又觉出一点缘由。   奉月仙眸中带笑,鸯剑恰似一件玩物,就在那处脖颈上慢悠悠嗜血,将那道士折磨得苦不堪言,却始终未伤着他要害处。   如此作为,不就是在耗着时间?   她在等着某一件人事。   萧云兮心中亮堂。   的确有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现下也的确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自己绝不会猜错的便是:等一会儿将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   胸膛中的郁气终于舒出来不少,萧云兮放松身心,转眸悄悄看一看三位哥哥,瞧他们面上虽也紧张严肃,眸中却大抵都有着几许从容,想来一定早已猜到了自己所悟出的原因。   他便终于静下来,只在这厅下一道等待着。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将阁门掩上,兴许是担心有寻常食客进来受了惊吓。   天色越发接近日中,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连同一扇扇窗户也都阖拢,这谦竹阁中的光线,暗了好几重。   萧云兮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时节天气还有些闷热,阁里现下又不通风,让他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渐渐不耐起来。   似乎便就在此时,屋外有了响动。   萧云兮惊得回头的一瞬,有人将阁门一掌推开,来人身后有一支兵队,诸位将士从他两侧上前,团团将这厅门围住,把里头的人包围。   那人道:“来人,此覆面女子夜闯瑜王府,意图行刺本王,立刻将她拿下,压入牢狱之中,严加看管,阻挡者立地诛杀。”   萧云兮脑中混沌不堪。   眼前是从不自称“本王”的平溪崖,他双眸寒冽,语气强硬得教他不识。   厅中起了一阵混乱,众人皆是一片茫然,有人执兵器拍案而起。平溪崖突然拔出身侧一名士兵的佩刀,向最近一人移去,一刀痛快取下首级。   他轻功与手速都太快,萧云兮尚未看清,只觉得有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面上。   “谁胆敢与我朝廷作对?”   他笑问,仅此一举与一言,便教阁中重归静谧。   平溪崖摆手,一众兵士上前,将奉月仙拿下。   萧云兮突然急了,他唤道:“平溪崖你疯了吗!她是......”   那人闻言转身,蹙眉靠近,迅速点了他哑穴。   “闭嘴。”语气有些急躁,似乎又有些紧张,只怕他把方才那句话讲完。   萧云兮愣在原处,双眸从他面上向下,瞧他手中还执着两本谱书。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委屈地流下眼泪。   平溪崖眉头皱紧不散,静静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替他拭泪,随即转身离开,道一声:“把人带走,再有作乱者,一并收押。”   身后将士领命,奉月仙毫不挣扎,束手就擒,随着众人一并离开。   萧云兮咬牙,自己伸手解了哑穴。   “云兮。”萧沨晏唤他一身,有些莫名其妙,因而倍感焦躁。   萧一雨从柜台后绕出来,喊他一声“大哥”,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让他放下心来。   谦竹阁又渐渐喧闹起来,众人归座,各自交谈,方才被杀之人的尸体还在地上汩汩流血,却不再有人理会,厅下相干人等都围到了明愿道长身侧,替他查探伤口。   “大哥,不妨先回府吧。”   萧沨晏点头,轻声唤了唤“云兮”。   他便也点点头。   柜台后萧清文走近道:“你们先回去,我同容夕留在这里看着。”   几人应下来,同他道别,不再理会阁中人事,转身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萧云兮十分生气。   萧府大书房之中,桌子被拍得“啪啪”响。   “三哥,你一副了然的样子,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   萧一雨张了张口,萧云兮把他打断:“你每次都是这样,知道什么都不告诉我,以前那些事情就算了,我也自认没你聪明,总是猜不透所有事情......可你是我亲哥哥,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可以同我讲一声?我是笨,可我没笨到现下都还没发觉,平溪崖今日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对不对?”   他向来是这家里最喜笑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发过怒。   今日会这么生气,一定是真的有诸多的不满了。萧一雨有些意外,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云兮,我不知道。”   “你还骗我,你知道的。”萧云兮笑了笑,眸光却显得暗淡,“你若不知道,方才大哥也疑惑的时候,你就不会唤他,不会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三哥,我知道你时常喜欢一个人瞒着一些事情,你以为你在保护我,可其实不是。我们是亲兄弟,你不过长我一两岁罢了,现下是娘亲的事情,竟也跟平溪崖有关,你瞒着我,真的很过分。”   萧一雨蹙眉:“云兮,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猜测他知道我们家的许多事情,包括我们的身份。”话落这么一句,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继续解释,只好无奈地噤声。   一直跟在身边的洛筠秋却替他开了口,道:“云兮,你不要这样说你三哥,他一旦开口便从来都不骗你,说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你这样无非就是在迁怒,今日之事,又不是一雨的过失......若说是有谁知道,我告诉你,其实是我知道一些事情。”   萧云兮抬眼诧异地望着他,萧一雨也侧过身,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原本就拢起的眉峰敛出深痕。   “抱歉,是我曾与平溪崖交流一二,却一直没告诉过你们,也未曾告知过一雨。”洛筠秋开诚布公道,“云兮你放心,他绝不会对奉月仙不利,不只是因为你,还因为奉月仙本人就是他的师父。”   萧云兮彻底惊得不能自已。   另两人也是十分意外的模样,萧沨晏开口确认:“洛筠秋,你说娘是瑜王的师父?”   “是,他自己承认的。”   “是何时的事?”   洛筠秋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至于他究竟是要如何做,也未曾跟我商议过,若要知道,便需云兮开口去问了吧。”   屋里人沉默下来,回想整件事情,这么牵扯了十年的因果,竟如此复杂。   萧云兮一时难以接受,突然袭来的事实太多,教他满脑都是恍惚,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思来思去没个结果,到头来只能自嘲笑了笑,抬眼望向萧一雨,道:“抱歉三哥。”罢了,也不等他回答,离开书房,径自往自己庭院去了。   身后几人情绪愈发复杂,只看他离开,并不追上去。   等到平溪崖自觉寻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人庭院里门窗紧闭、关门谢客的样子。   他叹一口气,老老实实上前叩门。   “云兮。”   里头传来声音,道:“滚。”   “云兮,让我进去再同你解释。”   “我让你滚!”   平溪崖锲而不舍:“把门打开。”   房里没了回答,平溪崖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叹一口气用力将门推开。   萧云兮发火,拿了手边的花瓶扔出去:“我让你滚你是听不懂吗?你还敢毁我门扣!”   门外人一步没跨进来,侧身躲开飞来的瓶子,萧云兮火气愈大,手边的东西一样一样抓来往外砸。   “不想看到你,快滚回你的王府去!”   萧云兮怒而抱起问琴,顿了顿又放下,从另一侧抓过茶盏扔出去。   过了一会,身边的东西除了问琴再无其他,房门外头一地碎屑。   平溪崖这才跨进门里,走近他身边。   “别生气了。”   萧云兮瞪他一眼,转身往里走,这人一把拉他入怀,紧紧箍住,笑道:“别进去,进去了里头的东西也会全部砸坏,心不心疼?”   “心疼个屁!你给我滚开!”萧云兮挣了挣,这人手劲实在大,便也不再做徒劳之功,只偏过脸不理他。   “云兮,别气了,你听我讲,我不会伤害她,我知道那是你娘。”   “是,你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真当我蠢得很吗,骗我就跟玩似的,嗯?”萧云兮勾唇笑,双眼怒气重重,“奉月仙的徒弟,你很厉害是不是?还是你怕把你的决策告诉我,我会蠢得坏你的事?”   平溪崖微微惊讶。   “洛筠秋跟你讲了?”   萧云兮用力推他,平溪崖敛着眉头不松手,他气极,回道:“他讲不讲又怎样,你做的事情岂是全盘告诉他了?你瑜王爷成竹在胸,就算那是我娘,与她有关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给我知道!”   “云兮,你别闹脾气。”   “谁跟你闹脾气!我跟你什么关系值得我闹脾气!滚开!”   这人一边讲着一边挣扎,平溪崖觉得如此对话实在是累,干脆将人抱到屋里的床上去,自己俯下大半个身子将他困住。   “平溪崖你不要脸!”   “是。”   “你无耻!卑鄙!”   “是。”   “你这个人!”   萧云兮气得哽住,平溪崖笑了笑,在他唇边亲一下,问:“不骂了?”见他不说话,又哄道:“好了,你想想,我不过就是没有提前告诉你罢了,师父当时交代我,切不可让你们知道的。”   “呸!我娘才不会瞒着我们!”   “她若不会,为何十年都不曾与你们相认?”   一句话戳到痛处,萧云兮答不上来,心里又气又憋屈,将眼前人瞪着,眼泪打转儿。   平溪崖心疼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同他说,有些犯悔。   “云兮,”他彻底俯下来,侧过身揽他在怀,放轻了声音好生讲,“她这些年一直在守着你们,你知道吗,我答应师父不告诉你们,就是为了让她能安心。师父也是想让你们几兄弟能少经历些江湖事。”   “可是......”萧云兮声音低下来,终于慢慢放软身子,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哽咽沙哑,“可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找她......我们很想她,她怎么舍得不理我们......”   “她没有不理你们,云兮,她只是在养伤。”   萧云兮抬头,眸里十分担忧:“你说她受伤了......”   平溪崖叹气,轻吻着他的眼睑。   “当年她死里逃生的时候,就带着重伤。”   “平溪崖,你都告诉我好不好?”萧云兮有些急。   这人连忙颔首应下来:“好,我都告诉你。”   从头回忆了一番,这才开口。   “十年前的那一日深夜,她危急之下,偶然逃到了我的王府之中。”平溪崖抿唇轻笑,“不......谁知道是不是偶然呢?师父聪明,兴许是知道那些人不会轻易涉足朝廷的地界,才会冒险逃入王府中吧......”   “所以你就发现她了?”   “嗯,我听着院里有声响,就出去看了...发现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迹,已经撑不住地昏过去了,我便将她救下来。”   “后来呢?”   “后来发现她受了许多伤,武力受损十分之严重,所以答应让她暗藏在我王府内修养。她便收我为徒,平日里悄悄教我墨月教的功夫...所以说起来,我一身武功虽非全都为她所传授,却也少说算是半个墨月教的人吧。”这人弯眉望着萧云兮听得认真的表情,稍一停顿,又笑着接道,“过了四年,你与你的兄弟换了身份迁来京中经商,她当时特别惊喜......我也惊喜,我惊喜这世上,竟还有‘萧云兮’这么个人。”   萧云兮终于被他逗笑。   笑罢依旧心惊,又紧张地追问:“她伤好了吗?”   “好了,等了这十年,就是为了养精蓄锐,将余孽亲手完结。”   “平溪崖,余孽究竟是什么?只是明愿道长吗?”   平溪崖摇头否认。   他道:“不止,整个神樾门都必须死,还有几人,今日之前还不知是谁,现在清楚了,也都必须死。”   萧云兮又急得蹙眉:“那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啊!”   “云兮你别急,”平溪崖无奈,好笑地叹气道,“你学学师父,要沉得住气......你今日在谦竹阁中,只一门心思在师父身上,可有注意到别的什么?”   萧云兮认同,忙回道:“我有注意到义兄也在阁里,带了不少教众来。”   “还有呢?”   “......还有吗?”萧云兮呆呆地反问。   平溪崖肯定地回道:“还有。除了你义兄,洛筠秋的见卿山庄也派了人来,只是按兵未动。除此之外,那些护着神樾门的人,大部分是不知何为正义的糊涂侠士,另还有几个,正是与明愿道长密谋过要借此机会再度围剿墨月教的人。”   “可是......单凭他们几个与一个神樾门,如何围剿墨月教?”   “你听我细数,”平溪崖轻轻顺着他的背脊,耐心道,“一是昌安镖门的大镖头章乔顾,二是青阳派的掌门李无殇,三是炎枫谷的长司安柯,四是霏羽宫的左使金焕,五是沧海楼的小主吴姝毓。云兮,这五个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萧云兮认真地想了想,试探着回道:“是不是除了李无殇是掌门人,其他的虽都来自大门大派,却都不是主事的那一个?”   平溪崖唇边笑意满满,赞他道:“瞧,我的云兮从来都不笨。”萧云兮同他一般笑起来,他又继续解释道:“这几个组织在江湖上都算得上有所名目,然后除了李无殇的那四个人,虽都是组织里的大人物,但没有一人是真正的主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那几个主事其实都还不知道他们的作为?”   萧云兮抢着答道,平溪崖听罢点头认同,道:“多半是如此,也不排除主事的心里有数,却还在举棋不定......总之,这几个人一定是神樾门的明愿道长有意拉拢,才会同气连枝,我若猜得不错,一旦奉月仙被俘入他们手中,这五个人就会开始联络自己的帮派门众,带着几波势力一齐向墨月教发难。”   “平溪崖,我其实特别不明白......墨月教从不与他们为敌,他们为何要说我们是魔教,为什么要一次次刁难?”   “因为怕,”他回道,“这世上的惧怕之心其实十分可畏。一个教派神隐于世,偶尔出现都能引起江湖中人的注目,若真如此厉害,你说他们会不会有所防范?除了惧怕便是嫉妒,不论是哪一种,都给人以理由要将之铲除......所谓‘魔教’,不过是给自己的行径一个堂而皇之的名由罢了。”   萧云兮沉默不言,这个人觉得不忍,却又不得不接着道完:“云兮,那年你才十岁,兴许并不知道这些人下手的借口......其实那一年是他们自相残杀,害死了不少正道人士,为了逃避世俗责备,这才栽赃于墨月教。知道真相的人都同气连枝想要将墨月连根拔除,不知道真相的人便更为激愤,加入了那一次的围剿......而十年后的这一次,待奉月仙被俘后,他们一定会再给出新的理由,对墨月下手的。”   他说的这些事情,萧云兮的确并不知晓,那时年幼猜想不到这些,这些年来也不曾听谁讲过,因而现下知晓真相,才是又惊又怒。   把所有事情连起来重新想一想,仿佛终于想明白了点什么,说道:“所以娘今日这么做,只是为了引蛇出洞,想看看如今还有这般念头的人都是哪些?”   “嗯,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斩草除根,保你们平安顺心地生活下去。”   “那......接下来会怎么办?”   平溪崖微微笑起来,一派悠闲道:“接下来,师父会亲自去找你义兄,再余下的事情,便是他和洛筠秋该做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萧云兮思绪清晰了不少,一边思索着慢慢颔首,一边扯了扯他的衣裳,又问:“那我娘......你说她会亲自去找义兄,你不是把她带进牢里了吗?”   “傻瓜......”平溪崖轻轻感叹,才夸他聪明,这又犯起糊涂来了,“我带她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将她从今日的人群中救出来罢了......我怎么会真把她关在牢里?你要知道,就算我想定她个死刑,也能找着死囚为她做替身。师父她无恙的。”   萧云兮彻底松一口气,整个身子软下来,周身紧张散了不少。   “那我是不是能见她了?”   他突然想到,又立即开口来问,平溪崖顿了顿,瞧他眼里都是期待,有些不忍心否认,只好说道:“你放心,等过了近日,待一切安定下来了,她就会与你们相见。”   “所以我现在还是见不着她吗......”整个人又失落下去。   平溪崖很不是滋味,突然想起从今晨开始就一直执在手上的东西。   他拿起来看一看,一路上事情太多,方才又与萧云兮拉拉扯扯,已经弄得皱了。   仔细理了理,这才伸到这人眼前晃一晃,逗他开心。   “你瞧,我从宫里头要来的谱书。”   萧云兮抬眼望过去,想起那会就见着他拿在手上,所以这人是真的去了宫里,大抵今日的事情发生的突然,娘也是待他从宫里出来,才将今日的行动都告知他的吧......   其实说起来,这个人跑来跑去这么匆忙,也是十分辛苦才对。   可自己刚刚还对他发火成那样......   愣了愣,又突然想起萧一雨。   不知方才迁怒于三哥,他现下还有没有难过?   “云兮?”   “平溪崖...我做了不好的事情......”   这人意外,放下谱书拍拍他的背,轻声问:“怎么了?”   萧云兮低下头去有些自责:“我那会吼了我三哥......”   “为何?”   “我以为他知道你的事情...却没告诉我......”话语里毫无底气。   平溪崖失笑。   “你啊......你三哥确实聪明,我猜他很早就明白了不少,不过应当也只是明白我知道萧家许多事情罢了,以及他猜我是真心喜欢你,才对我这么放心......别的事情,他又不是神仙,我不讲,他上哪儿知道去?”   萧云兮越听越不是滋味,小声地埋怨:“你还说我,我都知道是我错了。”   “好,我不说了。”平溪崖微微勾起唇角,怀中人又变得像个小孩一般,为做错了事情而羞愧,却又赧于承认,于是劝道,“那不然我陪你去给你三哥道歉?”   “三哥不生气?”   “那你说你三哥平时疼不疼你?”   萧云兮忙点头肯定:“他其实从来都很疼我的。”   “那就是了,他一定不生气了,你去道歉,他会很高兴。”   “那你陪我去找他道歉,回来教我新曲子。”   平溪崖笑着应下来:“好。”   书房中的几人,还并未散去,萧云兮猜是如此,也并不往庭院去找,而是重新回到了那里。   房里人瞧见他回来,都有些诧异,又望见他身后跟着的平溪崖,才都恍然大悟。   ——想来萧云兮已经弄清楚缘由,是来跟他们讲清楚的。   萧云兮进了书房,果然有话开口:“三哥。”   “嗯?”   萧一雨有些期待,心中其实也急于知道事情真相。   哪知面前这人鼓足勇气却并非在讲今日之事。   “我同你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一时性急对你发火......”   萧一雨呆了呆,微微顺下眼角。   “云兮,你那会走之前,不是已经说过抱歉了?”   “我想认真同你讲一次......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萧一雨浅浅笑着摇头,“你别想这么多,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你也说了,我是你亲哥哥。”   “三哥......”   他不知该说什么,萧一雨却又接着道:“再者,云兮,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不能总是觉得你小,往后有什么事情,我也应当早些同你们讲的。”   “三哥你真好......”萧云兮相当感动。   “云兮,你同瑜王是不是问清楚了?”萧一雨见他释然,便出口换了问题,还是正事为主。   萧云兮颔首,回过神来一般,这才将方才平溪崖同他解释清楚的诸多事由尽数讲给在场的人听。   萧沨晏听罢松一口气,道:“如此总算安心了,我这就回去谦竹阁,也把事情告诉二弟,以免他忧虑。”   几人应一声,他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萧云兮回过头来,又望向三哥身后嬉皮笑脸的那个人,问道:“我突然想起来,方才平溪崖说洛大哥你也有帮忙,又是如何一回事?”   洛筠秋解释道:“有些人该死,我跟你义兄会各自带些人去拿人命。”   原来如此。   却又听有人语气颇为轻松地问道:“我那会就想问了......所以话说回来,是有人把事情瞒着我咯?”萧一雨转身望着身后人。   洛筠秋面上笑容僵住。   “我也是担心你......”   “少来这套。”   “一雨...都是我的错......我保证绝不有下次了!”   “你还敢提下次?”   “不敢!不敢!”   萧云兮默默地摸了摸鼻子。   好像有人要倒霉,他尴尬地笑一笑,悄悄带着正时分好心情看热闹的平溪崖离开了书房。   两人体贴地阖上房门,留里面两人继续闹。   萧云兮走在路上,同情地叹一口气:“我赌洛大哥今夜被赶出房门。”   “他活该。”   他听得失语,罢了觉得有趣,笑着转头问:“你们到底多大仇啊?真就只为了小时候的事?”   “嗯,只为了小时候的事。”   平溪崖觉得这个理由便足够了,并无不妥。   萧云兮感慨极了,又一度赞扬他心胸广阔。   “对了平溪崖,你那会讲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今夜就会死?”   这人点头,问:“怎么?你同情他们?”   “呸,”萧云兮瞪眼,“我凭什么同情他们,谁来同情我爹!”   平溪崖伸手揉揉他的后发,替他顺顺气。   “那你就别担心了,一切都会处理好的。再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绝不瞒我?”   “绝不。”   萧云兮满足,眯眼笑,主动牵住他的手。平溪崖笑着把十指扣住。   “那你回去教我新曲儿。”   “好。”   两人回到房中,从床上取过那两本揉得皱巴巴的谱书。平溪崖瞧得十分可笑,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两本可都是极为珍贵的藏本,我向皇上讨了许久,他要是看到我弄成这样,一定会瞪我。”   萧云兮豁达地安慰他:“没关系,他看不到的。”   这人挑一挑眉梢,无法反驳。   “你快教我。”   “嗯。”他应一声,于是抽出其中□□,“这一本是诗经,你一定都会背,里面给的全是这些词的曲儿,你只要会弹,便不需再记词了;另一本是一些风雅民曲,因此虽是从宫里寻来,曲调却丝毫没有宫廷风范,十分平易近人,唱词多是讲民间故事,从佳节美景,到传奇神话,应有尽有。”   萧云兮听得双眸亮堂,开心得不得了。   “那我应该先学哪个?”   “你可以都翻翻,喜欢哪个就学哪个。你琴艺上乘,看着谱本便会奏了吧?”   他得意地仰头:“那当然了。”   平溪崖勾唇笑,把谱书尽数递到他手中,看他愉快地抱着书本跑去外堂,不过片刻,便听着了试弦之声。   这才站起身来,慢慢往外去,一双眼中深深含着爱意,将琴后人端在眸底。   外头天气正好,萧云兮拿了诗经谱本随手翻一翻,试着浅浅哼唱,觉得悦耳又顺口,抬起头来冲着靠在房柱上这人弯眸一笑,又低下头去试弹。   平溪崖悠悠叹息。   ——萧云兮的笑让他上瘾。   不论经历着什么事情,只要看他笑起来,那双灵动的眼弯成两道月牙时,便能舒缓自己心中所有的浮躁。   这大抵便是初见时,会为他一笑倾心的原因。   从那时的天真无邪,到现在的撩动心神,恐怕堂堂瑜王这一生,都将沉溺于这样的笑容中无可自拔了吧?   平溪崖心头温暖,慢慢阖眸将他弯弯双眼刻在脑中,耳中是断断续续尚未成章的琴声,房里一片安逸之情......   又是一昼一夜的更替。   再度在晨光中醒来时,耳边是舒缓筝调与清澈嗓音,充盈满耳的再也不是粗俗不堪的淫词艳曲。   平溪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屋外偶有几声晨鸟轻啼。   平溪崖绕过帘帐,倚在梁柱上静静地看。   琴后那人正是难能可贵得文雅脱俗,房门半敞处,有小丫头托腮坐在门槛上听得入神。   待他一曲罢,才问道:“少爷,这是什么曲子?我都没听你唱过!”   “这是诗经里的《柏舟》,平溪崖替我新寻来的谱本,所以你没听过。好听吗?”   寒凝微微噘嘴:“好听是很好听......可是我听不懂了,以前你唱的我都能明白,现在这首,恐怕背下词来都很难......少爷,这首曲子讲什么啊?”   萧云兮被这么一问,才仔细思索起这个问题。   很小时候便背得诗经几卷,可这究竟该说是讲的什么呢?   他道:“同我以前唱的歌儿一样,是讲情爱的。”   平溪崖嘴角微微抽搐。   “和你以前唱那些一样还得了?”   萧云兮闻声转头,惊喜地眨眨眼。   “你醒了?”   “醒了。”这人走近,从琴侧拿起谱本。   顺手翻了翻,找着了这一曲,耐着性子跟他讲道:“这是相爱之人受世俗礼教的约束,总是很难在一起,才渴求着情爱的自由。”   萧云兮十分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待他说完,又是很慎重地思考了片刻,继而抬起眼来回道:“那我说的没错啊,就是讲情爱的,哪里不一样了。”   “......”平溪崖挫败,“你说一样那就一样吧......”   萧云兮抿唇笑起来,一脸甜蜜:“不过平溪崖,你找的这些曲子,我更喜欢。”   这人心下暖暖的,问:“哦?为什么更喜欢?”   “反正就是更喜欢。”他道,“而且你不喜欢我以前唱的曲子,往后我就不唱那些了。”   平溪崖欢喜盈了满目,似乎就快倾泄而出。   “怎么突然这么乖了?”   “我一直这么乖。”萧云兮抬首噘着嘴讨他亲。   这人遂他心意,俯身吻下去,亲到唇上之前,轻轻往房门处一瞥。   寒凝捂着脸滚走。   平溪崖满意勾唇,兀自享受这一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腻歪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平素里吃早饭的时间。   或者说,是其他几兄弟吃早饭的时间。萧云兮心下觉得相当难得,再加上肚里空空,更是兴致勃勃地要去后堂给众人一个惊喜。   “你明明就是去找吃的,说什么惊喜。”平溪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萧云兮不满:“就是这时间去找吃的才叫惊喜,哪里不对?”   “对对对,你都对。”   “那你动作快点,陪我去,别慢吞吞的。”   平溪崖兀自失语。   好好的一个王爷,替人梳了半天头发,不但被嫌弃不好看不舒服又尽数散下来,还因此责怪他动作不够快。   “是,萧大爷您走前头,我这就跟上了。”   语气阴阳怪气的,萧云兮没听他这样说过,觉得特别好笑,从门边回过头来,弯着眸子开怀地笑个不停。   身后阳光温软,平溪崖胸膛沉沉地跳,便也微微一乐,提步跟上去,同他一道出门。   “走吧。”   两人缠着手指头一路到后堂。   堂里早饭摆齐一桌,却只看见一个断颜和两个小孩。   “咦,人呢都?”萧云兮意外。   原想给几位哥哥一个惊喜,可眼下望着碗筷尽在,人却全部消失了的情境,反倒是自己被落了个惊吓。   断颜搁下勺子回他道:“方才还没怎么吃,就听谦竹阁里的人来讲,说是又有人来闹了,他们便都去了。”   萧漓喝着粥叹气:“唉,四哥好不容易早起,结果还是慢了哥哥们一步,真是可悲。”   语气悲悲切切,一分同情,九分欠揍。   萧云兮瞪他一眼,来不及提手去揍,赶紧同平溪崖离开,往谦竹阁赶去。   “大清早闹起来,该不会是娘又来了?”   “不会,”他一路赶得紧张,身旁平溪崖却看似从容不迫,道,“师父眼下不会再出现的,不管怎样,她会佯装自己在狱中。”   他心头思忖着,恐怕是因为死了人的缘故。   昨日之事过后,只管同萧云兮试起了琴谱,太过放松,今日一早竟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若是计划不出差错,那五个人应当在夜里死了三个才对。   罢了,是不是如此,去了便知。   “这魔女太过嚣张,三位前辈遭此毒手,一定同她脱不开干系!”   “对!此次既已赶赴京城,必取她性命,给大家一个说法!”   阁中不知是谁义愤填膺,纷杂之间,有不少人呼应赞同。   场面越发混乱起来,萧一雨轻轻敲了敲柜台,这不一样的音色来得突然,一时竟止住了不少人的吵嚷声。   见众人纷纷静下来往这处来看,他便笑道:“各位难不成忘了,昨日那位女子已被瑜王手下的人带走,如何再取人性命?”   有人回道:“我等所说,是与她脱不开干系罢了!人在牢中,可她身后不还有一个魔教。”   “那又有谁能证明,这个魔教已现身京城?倘若如此,各位又如何断定,魔教中人就不是混迹于你们之中?”   话中疑问掷地有声,厅下人纷纷蹙眉,竟犹疑地悄悄观察起身边人来。   萧一雨趁着众人被煞住,便又涨了几分气焰,微愠道:“在下商界中人,不懂江湖之事,亦不曾习得半点武艺,却也听说过江湖道义,需讲究一个‘理’字......我今日不同你们理论这三条人命究竟遭谁毒手,我只问各位一句,你们一大清早便气势冲冲地齐聚于谦竹阁内,就像是要我萧家来承担这后果似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话落只觉又安静几重,半晌后有人起身对他行江湖礼道:“我等俗人本就少些礼数,其实也知道此一行给贵阁老板带来诸多麻烦,只是话说回来,我等也不过是寻个地方以便于聚首议事罢了,还望萧老板大度。”   “这么说倒成了我小气了,”萧一雨笑道,“在下不过是心中不安,只望各位不要误伤了我家人才好。”   席中又有一女子起身,手到身侧行一欠身之礼。   分明是江湖女子,却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萧一雨觉得十分好奇,仔细瞧了她,竟在那挽髻上瞧见了一支无比眼熟的簪花。   她道:“小女子昌安镖门门主之长女章暄景,先给萧老板赔个不是了......小女子的表叔章乔顾,也是我镖门之大镖头,在昨夜里死于非命,思来想去都与奉月仙有密切关联。而那奉月仙失踪十年,昨日又突然现身于谦竹阁中,故而为寻个说法,我等只好求个水落石出。”   她话方道罢,又有人一声冷哼,将兵器拍在桌上,这才起身奉拳道:“还有我炎枫谷的长司安大人,岂能白白送了这条性命?还望萧老板谅解。”   “我霏羽宫也断不会就此作罢,金左使的命,定要人血债血偿!望阁下莫要阻拦得好!”   这些人一人一句,话到后头反倒从致歉成了一番威胁。萧一雨挑起眉梢,轻笑着回道:“这些人命与我何干?你们怒气如此之甚又怎样,冲我发什么脾气?难不成这条命,还要我一个无辜商人来偿么?好啊,我不敢阻拦你们,你们现在要怎样,杀了我泄愤,还是把我谦竹阁砸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本事,去把那个什么奉月仙找出来啊?”   他一番话彻底将座中数人激怒,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兵器声响。   恰巧赶到的萧云兮方一进门便听着了这一番对话,心头惊得不能言语,连忙靠近挡在他身前,笑盈盈道:“各位这是做什么,我三哥性子急,却不是有意针对各位,你们忙你们的啊......忙你们的!我们不干涉的。”语罢回头看了看三哥身侧的洛筠秋,满眼都是“你怎么还在看热闹”的神色。   洛筠秋却觉得十分好笑,狠狠地憋了一阵。   平溪崖摇了摇头,觉得萧云兮虽性子又直又单纯,可他这一举动,倒也使那些人不再计较,迅速地止了干戈。   萧云兮正松了一口气,身后老三微微笑着扯了扯他,轻声道:“云兮,跟我回岚华轩。”他闻声赶紧点头,也想带着这个人离开这里。   他望向门外找平溪崖,发现那人隐在外头并没有进来,现下视线对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颔首示意,待他离开后便也不多逗留,独身一人不知往什么方向去了。   “三哥你刚刚是怎么了,平日里你可不会这样说话!”   两人离开谦竹阁,一路在街上行着,直走了很远,萧云兮才心有余悸地问道。   萧一雨顺眉。   “没什么,就是想激怒他们,然后看看到底还有哪些是青阳派和沧海楼的人。”   萧云兮怔忡不已,绕了半天明白他的意思,似有一些恍悟,问道:“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   这人点头,他又问:“难怪昨夜只死了三个人,可为何另两人活着,且需要忌惮他们身后的青阳派和沧海楼?”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义兄怀疑,现还活着的青阳派李无殇与沧海楼吴姝毓,才是明愿道长最想依托的势力,并且他们很有可能觉出了我们不一样的身份,所以杀虽要杀,却要先一步知根知底。”   “那万一他们真的知晓我们是谁......说出去了可怎么办?”   萧一雨突然停下来。   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由他仔细考虑过,办法有且仅有一个,并且说不上是万全之策罢了。   有些犹豫,却还是下定决心道:“云兮,让你回到这江湖里,你会怕吗?”   “三哥是什么意思?”   “倘若当真是‘纸包不住火’,这些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世,萧家便不能再是现在的萧家了.....那个时候你不再是少爷,而是少主,需得离开这京城,重新隐居到竹林深处的墨月教里去......你怕吗?”   萧云兮嘴边的笑容慢慢消散。   眼前的三哥一字一句都让他心惊,话到尾处却又意外地让他心安。   怕什么?说什么回到这江湖里,其实他们萧家何曾有哪一刻真的离开了这个江湖?   他是萧四少爷,却也一直都没有丢过另一个身份。   “三哥,”他回道,“我一直以萧家为傲,可那不代表,我不以墨月教为傲。若说商贾之首萧家四少爷的身份为我这一生镶了一件金衣,那么墨月教四少主的身份则是我所拥有的力量与筹码......我不介意随时回到竹林里的那个地方。”   “......”萧一雨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笑了笑,同他继续往前走,好半晌才说道:“云兮现在特别让人放心。”   萧云兮得了他的夸赞,心里却突然又想起平溪崖。   想起自己方才没有讲,他不怕担负什么命运,却只怕这个人也为他担负所谓的命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云兮。”   “什么?”   他收回四散的心神,听萧一雨蓦地接着道:“你记不记得刚才厅下那名作章暄景的姑娘?”   萧云兮稍作回忆,脑海里出现那个温婉秀气的女子,点头道:“记得,她说她是昌安镖门的大小姐,就是她表叔死咯?”   “嗯,”萧一雨肯定道,“这姑娘身上还有一处有意思的地方。”   萧云兮特别心惊:“三哥你......怎么知道她身上哪里有意思?”   这人瞥他一眼:“胡闹,我说的是她头上,她头上戴着岚华轩的簪花。”   “哦......”   “我这般提醒,你还没想到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深意,萧云兮闻言又认真起来,十分仔细地想了想,回道:“这说明她有眼光?”   “......”萧一雨放弃,主动开口跟他说明白,“那日我们在岚华轩掩门议事的时候,有一个叫瞿玄的江湖男子来叩门寻物,当时就是他买走了这支簪花。这说明,这个章暄景是神镖瞿玄的心上人,眼下她佩戴了这支簪花,便足以看出他二人已私下定情。”   “三哥你真聪明!”萧云兮像是听了一出好戏,无比佩服地望着他,好一番赞扬,又激动地问道,“可是这关我们什么事?”   “当然关我们的事。”他叹气,也不再让眼前人往深里去思索,解释道,“眼下这昌安镖门根本不知章乔顾是因为跟明愿道长有所勾结,主动挑衅我墨月教,才落得个死有余辜...他们既然认定了他的死与奉月仙有关,便只会是我们的敌人......神镖瞿玄兴许会因为章暄景而最终成为我们真正的死敌,但反之,我们也还有机会让章暄景因为瞿玄而不再重视这次的事情,让整个昌安镖门不再与我们对峙。”   萧云兮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抓着这人袖子嚎哭起来:“三哥,你说娘当初是不是生你的时候把她的聪明才智用光了,才会把我生成这样,她真是偏心啊......”   “那照你这逻辑,小漓岂不是废了?”   萧云兮抹一把眼泪,点点头:“他就是废材一个。”   萧一雨被他这模样逗笑,摆首道:“你啊云兮,你其实真的很聪明,你就是太过于单纯......总是把所有事情想得十分简单,在你的脑子里面,似乎所有事情就该由最直接的方式进行下去。”   “难道不是吗?”   萧一雨弯唇,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个路口,正是车水马龙的地方。   他道:“你瞧,这条路走下去,只再一条街就是岚华轩了。”   萧云兮不解他要做什么,他笑了笑,牵过这人袖子转了个方向,往隔街走去。   “三哥你不去岚华轩了?”   “去。”他回道,“明明那条路可以直接回去,可我若是走这里,就能顺便路过好几家热闹的铺子,不论是替小漓带红豆糕,还是替容夕寻些新的彩墨,都很方便。云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有的事情都不要只用一种方式去思考,这世上的人做事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目的,那些目的就像这里的红豆糕和彩墨一般,会驱使他们去走你没有猜到的那一条路。”   萧云兮听得有些恍惚,其实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还有些意外听他如此讲这道理,于是又忖了好一阵才道:“我懂三哥的意思了,你是想告诉我,往后猜一个人的做法,就先猜他最想得到什么?”   “孺子可教。”萧一雨笑出声来。   “亲三哥!你就是我的老师!”   “是吗?要真能教会你我便欣慰了。”   “可以的可以的!我好好跟你学聪明!”   萧云兮欢欣鼓舞,心情一派明朗。   回到岚华轩里,还乐了足有好一阵子,才突然冷静下来想到,那会的问题其实都还没解决完。   萧一雨在柜台后头心平气和地理账,也没再多提什么,让他甚是觉得奇怪。   方才这人在谦竹阁刻意激怒那些人之后,就相当放心地带着自己离开了,之后的事情就全都交给其他人了么?   “三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问问,他开口唤一声,柜台后的人将头抬起来。   “怎么了?”   他道:“之后该做什么?把沧海楼和青阳派的人都......吗?”   萧一雨摇头,道:“虽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所能避免的杀念,还是尽可能避免吧......”   “可你也说了,这两派是明愿道长真正想要依托的势力......”   “也有可能是明愿道长一厢情愿呢?结果究竟如何,还没有查个通透...就算结果出来了,也只需要杀那几个重要的人罢了,其他的,若非要与我们为敌,再动手不迟,杀人从来都不缺理由,不杀却难得有理由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其实那些人迟早会与墨月教势不两立的。   就如同现在的昌安镖门等三个帮派,不就为了死了的那三个而在谦竹阁大闹吗?   萧一雨叹气。   “罢了,三哥不要忧心。”萧云兮安慰他,“我倒觉得,你先前说的有道理,我们兴许有机会让瞿玄和章暄景不与我们为敌,不论如何,先让这些人散一部分去,事态便也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这人颔首应下来:“那便少安毋躁,再瞧一瞧吧。”   如此再无多事。   谦竹阁那边也似乎暂且平静下来,没有过多的动静,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日。   夜里时分,消失了一天的平溪崖来到萧府,进了萧云兮的房间。   已是半夜两更时,萧云兮等了半天没见他出现,白日里自分别后也未曾看着了他,早已是一肚子不满,带着些生气睡下了。   平溪崖轻轻坐到床边,借着朦朦月光细细瞧他,伸手轻抚这人眉心的不悦。   手指头才稍稍揉了揉,床上人便醒过来,恍惚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望了他一阵,慢慢清醒神智。   “你回来了?”   “嗯。”   “你才刚回来?”   “嗯。”   萧云兮不开心地翻个身过去。   平溪崖轻声笑,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的背,看了一会,见他忍不住往里挪了挪,依旧别扭地不肯转过身来,只反向探来一只手。   平溪崖抿着笑唇用手握住,脱了鞋顺势躺到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去。   他伸出手臂将萧云兮揽到怀里,又贴近了些,才解释道:“去见了见师父,又查了许多事情,所以今日没陪着你。”   萧云兮不再生气,在他臂间蹭着身子赶紧转过来,抬眼问:“你去见娘了?她好吗?说什么了吗?”   “她好,”平溪崖瞧他急,赶紧回道,“她告诉我说,今日神樾门的人未在谦竹阁出现,绝不是怕了而已。”   “那是什么?”   “明愿道长是有些急切,现下五个人死了三个,他一定在同剩下那两个商量对策。师父很怕会发生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若如此,她这十年煞费苦心地想要除净仇家的心思可就没有意义了......做那么多,不都是希望你们能平安度日吗?”   萧云兮听得胸闷,他不爽地用手指戳一戳眼前这人的喉结,道:“其实娘也挺傻的.......仇人哪里除得干净......三哥也糊涂一时......我仔细想了想,说什么只杀了敌对之人,那都是废话......这些人一听着奉月仙出现就全部赶来京城,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哪一个能说不是与墨月教敌对的,杀一个是杀,倒不如杀得干干净净......”   平溪崖失笑。   “虽说你这话听着挺赌气,不过倒也不无道理。”   “是啊......这些人都没安好心。”   “也不排除很多人不明真相,自以为正直无私嘛是不是?而且还有很多人是来看热闹的。”   萧云兮觉得他说的也对。   点了点头,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就先把昌安镖门的弄回去,然后杀了吴姝毓,再把沧海楼的人也弄回去。”   这人说得平静,好像在道一件无比简单的事情,听得萧云兮佩服极了。   “没看出来啊...你怎么比我还冒傻气......”   平溪崖在夜色里挑眉,单手贴在他背部轻轻抚着,不知道该说他恶意诽谤还是该夸他还有那么点自知之明。   萧云兮还在兀自说着:“你以为简单啊,你想弄谁回去就弄谁回去?”   “说不简单,却也容易。”平溪崖道,“不是跟你说了我去查些事情吗,查到的事情也都还有点价值,所以我方才会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萧云兮立刻抬起头来,一不小心撞到他下巴,急忙伸手替他揉揉,问:“你查到了什么?快讲快讲!”   这人失语,满眼笑意地指了指下颚,道:“撞疼了,讲不了。”   萧云兮愤怒蹙眉,一口往那处亲上去,怒道:“你就是会赖皮,我亲了我亲了,亲了就不疼了,你快讲!”   平溪崖愉快一笑,得了便宜也不再讨他生气,这才耐心说起来。   “我查了这五个帮派的细由,首先,章暄景这边就大有文章可做。这个章暄景虽是昌安镖门的长女,可却是庶出,门主膝下没有儿子,却还有另一个嫡出的女儿名作章依依,生来就骄横无比,没少欺压她这个姐姐。而这回死的这个章乔顾,虽是这两个姑娘的表叔,却天生是个卑鄙小人,从来只疼爱章依依,对章暄景向来是瞧不起的,所以我猜,这个章暄景,应当对他也没有多深的叔侄情义。”   说是猜测,语气却十分笃定。   萧云兮听着,默默思忖起来,猜他这话中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罢了,他问道:“那你是觉得,这个章乔顾死了其实章暄景并不难过,只是出于道义责任,才跟那些人一起针对奉月仙咯?”   这人微微笑着轻吻他的眉心,回道:“对。”说完又接着补充:“再说回这镖门里头的事情,既然门主膝下无子,那么镖门的传承一定就会交由某一个女儿的相公了,然而现下这两个女儿都没有出嫁,你说,如果此时章暄景同江湖上口碑颇善的神镖瞿玄成了好事一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唔......兴许老门主一高兴就把镖门的大权给章暄景这个庶女了?”萧云兮若有所思地回着,心头正无比佩服平溪崖的聪明才智,突然似醍醐灌顶一般惊得瞪大眼道,“等等!我都是今日才知道那个什么瞿玄和章暄景的事的!你你你......三哥应当没时间同你讲才对,你怎么发现的?”   这人道:“那日他从岚华轩买了簪花离开,我就遣人去查了他的心上人是谁,这几日,什么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   平溪崖瞧他瞪着眼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道:“行了不要在意这些,你听我继续讲完。”   萧云兮慢腾腾地点点头,眼底还有未散尽的惊讶。   “再说那章依依,虽是受尽宠爱的嫡女,但仅凭这次赴京而来的是章暄景而不是她,就足以说明老门主本身其实也是看重这个长女儿的,因此我相信,凭着章暄景本人在他心里的印象,以及瞿玄在江湖上年少有为的好名声,这件事一定能成。”   “可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本来就会在一起,成了好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老门主把传承给章暄景也对我们没有半点影响啊......三哥也说兴许能把瞿玄他们变成不与墨月教对立的人,可哪有什么办法......”   平溪崖悠悠感叹:“我觉得你三哥还挺能跟我想一块去。”   萧云兮一口咬到他脖子上。   “你给我说话小心点,三哥已经有洛大哥了!”   “你又想什么呢?”这人哭笑不得,揉了揉脖子上的齿痕,触手就是一把口水,他无奈道,“你这脑子......你三哥有洛筠秋,我不也有你了。”   萧云兮斜着眼瞥他,轻哼一声。   “最好是!你要是敢打我三哥的主意,我......一刀让你变太监!”   “......是是是,绝不会。”   他听得满意了许多,又哼了哼,这才道:“行了,快接着说,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平溪崖叹一口气,接着道:“......之前奉月仙出现的时候,虽然明愿道长没死,但在众人眼中也算个受害者,若是设个局,用神樾门的名义对章暄景邀约,那么这女子必定会应,届时她身受险境,再用墨月教的人去救她,如此,她便欠了墨月教一个人情,并且更重要的是,瞿玄也欠下了这个人情。”   “那墨月教救她的理由呢?她能不怀疑?”   平溪崖十分欣慰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人能想到这么缜密的一处真是不容易了......   “理由就是,不希望再受奸人陷害,而承担上莫须有的罪名,引来一整个江湖的误会,所以才出手相救。”他道,“你想想,这计谋虽是骗局,可这理由却不是假的。墨月教没有必要再度承受江湖的围剿了。”   “好,假设这一招可行,那么在这二人自觉亏欠了墨月教,并认定墨月教是清白的之后,也一定会考量到镖门传承问题,而放弃追讨章乔顾一事的真相,急于赶回镖门去见老门主了。可是在那之后,章乔顾的死,始终要有一个结论,到时候昌安镖门重新彻查此事,又当如何?”   平溪崖笑起来,果断道:“那就把这个事情的责任推给神樾门和青阳派。”   萧云兮不解。   “神樾门我能懂,青阳派却又是如何?”   这人知他心中疑惑,望着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慢慢顺下眉梢,也不顾这夜色浓重,同精神越发清醒的萧云兮继续耐心讲下去。   “这便是我查到的第二件事情了。青阳派和神樾门同属道教,表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竟一直与江湖上的其他道教不合,且一直被其他众多道教私下称为妖道之属,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啊,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快讲,别问我!”   萧云兮性子急,一边催一边探手打到他腰上,平溪崖觉得好笑,悄悄捉了那只手把玩,把声音放轻些,说着:“笨,这么简单的问题......因为他们都不是好道士,为了一己私利无恶不作,还装作一副慈悲的模样,所以才被那些真正的道士们所不齿。可偏偏他们在江湖上总爱装得十分正派,所以从表面上来看,似乎全天下道教都还愿意卖他们同门情面......然而我相信,只要他们两个帮派陷入灭门之危中,一定不会有其他道门相助。”   “所以?”   “所以,第一,他们不是好人,因而李无殇同明愿道长合作,就意味着整个青阳派与神樾门勾结,我们必须将整个青阳派一并端掉;第二,我们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去灭门,只需要杀了李无殇与明愿道长,然后再杀他们几个长老,那么剩下的那群乌合之众自然会作鸟兽散,而他们散去各处之后,也迟早逃不过仇人以及其他道家的追伐,自然而然便遭了灭门,明白了?”   “明白了!”萧云兮颔首,思路愈渐清晰,轻轻一笑道,“如此确乎省事。且按你所说,昌安镖门若将神樾门和青阳派视为杀害章乔顾的仇人,他们自也会去追伐那些散道,另三人的帮派也会同昌安镖门达成共识,同样去追伐那些人,而不是与墨月教为敌了!”   平溪崖噙着浅笑点头认可,萧云兮继续道:“因此目前所需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有理由相信,一切都是明愿道长与李无殇下得手?”   “对,这件事情分两点,一是让他们相信这二人有理由害人,二是让他们相信奉月仙无法害人。还有,你方才说错了一点事情,那就是追伐神樾门与青阳派的帮派,不会包括沧海楼。”   “为何?”   平溪崖道:“因为吴姝毓早有反逆之心,沧海楼楼主王娴姑娘,早就想除她了,沧海楼绝不会报仇,王娴兴许会心情极好地将来了京城的其余人召回去,然后再不涉及此事。”   萧云兮听得有趣,评价道:“这满是女子的帮派,还真是如传闻一般勾心斗角。”   “对,原本想着明愿道长最想依附的势力是青阳派和沧海楼,所以才暂且没有杀李无殇和吴姝毓,没想到待我查了个清楚,却知道了这么个有意思的事情......那么为了如王娴的意,吴姝毓今晚就可以死了,你只需睡一觉,说不定明日就在京城看不见沧海楼的人了。”   萧云兮抱着他的腰好一阵摇,心里是说不出的情绪,好半晌才道:“平溪崖,你特别厉害,不止和我三哥一样聪明,连这事也是和我义兄想一块去了的!”   这人挑了挑眉,轻声道:“虽说你说我聪明我不否认...但这件事,其实就是和你义兄商量过的,你别忘了我去见了师父。”   萧云兮对他的崇拜瞬间少了半分。这人笑起来,望着他掩藏不住的嫌弃表情道:“这么嫌弃我,别的事情不想听我讲了?”   “咦,还有什么?”   平溪崖又笑一声,道:“还有你义兄怀疑李无殇和吴姝毓知晓你们的身世......”   他故意卖关子不再说下去,惹得萧云兮无比着急。   “你快说呀!”   平溪崖揉了揉嗓子,有意不答,翻身躺平了盯着帘帐顶,有意吊他胃口。   萧云兮怒气冲冲地起身,坐到他身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你总是这么无耻,不讲我真生气了啊!”   平溪崖满眼都是笑,抚着脖颈间那双手道:“不嫌弃我了?”   “哪里嫌弃你呀!”萧云兮委屈,不再生气,只是噘嘴又讨好他,“你最好最厉害了,你跟我说清楚你就更好更厉害......”   这人开心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萧云兮满眼期待。   他再逗不下去,十分开怀地笑道:“好了,安心吧,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怎么会知道你们的秘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答案。”   原以为说完以后眼前急切的这个人应该会像往日高兴时那般笑出来,却不料想他只是如受了惊吓一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整个人突然松懈似的软下身子,伏到他身上。平溪崖讶异,揽着他轻轻一翻身,重新回到方才那会的姿势,将他体贴抱着,问:“这又是怎么了?”   萧云兮回抱住他的肩背,埋首到他颈间,喟叹:“真好......”   这人疑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空气里一片静谧,此时的萧云兮有些奇怪,让他无法打扰,就算心中疑问甚多,也只能静静地抱着他。   过了一会,是萧云兮主动开了口,他声音里有一丝温暖笑意,道:“平溪崖......今日三哥问我,要是被人知晓了身份,再也做不成四少爷,而是要离开京城去做墨月教的少主,我会不会害怕......我当时跟他说我不怕,是啊我一点也不怕,回墨月教有什么可怕的,那也是我的家...可是你知道吗,我当时很紧张,也很难过,我想着如果是这样,说不定你就不能跟我在一起了,毕竟你是王爷,总不能跟我到竹林里去过一辈子呀......现下就好了,我还可以留在京城和你在一起。”   平溪崖意外到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萧云兮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已让他不只是震惊,还有感动与一丝莫名的心酸。   他道:“傻瓜,王爷又如何,不论你是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这不是我答应过的事情吗?”   声音里含笑,句句温柔。   “你可不能骗我。”萧云兮抬首,漂亮双眸里一片光华。   平溪崖便在他的目光下坚定颔首,道:“陪你,你记住就好了,我永远陪你。”   “平溪崖,你......”萧云兮声音突然哑了几分,喉咙一堵说不下去,闷了好片刻,憋不住似的声声笑起来,道,“你这个人真讨厌,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再早几年来陪我呢......一个人看着我,我却不认识你,你真不是个好人。”   “嗯,我不好,我该再早几年就陪你。”   “你烦死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平溪崖望着他一边指责一边笑得掩不住的眼角,伸手轻轻去触摸,道:“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说话你都听?”   “都听。”   萧云兮觉得很幸福。   他埋首往这人胸前蹭一蹭,吩咐道:“那我现在困了,要睡了,我命令你哄我睡。”   平溪崖应一声“好”,不等他明说,用低缓的声音开口,哼唱起萧云兮新学的那首《柏舟》。   萧云兮喜欢他唱歌的声音,沉沉的,温柔的,让他能听出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能听得秉却一切忧愁。   他阖眸,便在这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睡着。   兴许是实在太晚了,一曲未罢,便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平溪崖无声浅笑,探手扯来被子替他盖好,这才悄悄翻身下床,独自梳洗去了。   夜里宁静,让人心也一样宁静。   他想,果然唯有陪伴萧云兮一生,才是他最重要的仕途......   “三哥,早啊。”   翌日正午,萧云兮踏进了岚华轩里。   萧一雨从算盘珠上挪开眼,往外头望一望天色,浅笑道:“不早了。”   进门的就他一人,萧一雨问:“瑜王爷没同你一起了?”   “洛大哥不也没同你一起,”他回道,又叹一口气,“他们这两天为了这些事情比我们还忙,大哥二哥也都去谦竹阁看着了,搞得这岚华轩冷冷清清。”   萧一雨颔首认可,适时道:“你既已明白,这几天就早些来店里帮忙吧,不要睡那么晚了。”   萧云兮顿时觉得,废话多了就是容易引火烧身。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换个话茬子:“三哥,其实我有个事情没想明白。”   “什么?”   这人果然不再追究他偷懒的事,萧云兮心里偷乐,继而问道:“想必昨夜洛大哥也跟你说了许多查到的事情吧?”   萧一雨一边拨着算珠子一边点头:“是讲了许多。”   “那我问你,他们所考虑的将人命推到神樾门和青阳派身上,到底打算用什么办法让那些人相信啊?”   柜台后声音一滞,灵巧的手指头停下动作。   萧一雨微蹙眉梢抬头,看了看店里,幸而这一刻,店中无人。   他道:“云兮你讲话,还是要小心一点。”   萧云兮用力闭嘴,用手指在唇边噤声,以示明白。萧一雨这才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些。   “爹当年有一本书录,你知道吗?”   “我知道呀,”萧云兮学他一般压低了声音,颔首道,“他当年练武时所记述的一些心得,怎么了?”   萧一雨竖起两根手指。   “其实是两本。”   见这人惊讶不解,又道:“我们教派的功夫,江湖中人一般看不出来,就是因为这外功从来都是些寻常武学,会的人有很多,然而内功,却是墨月教独成一派的......爹当年,有意将这外功与内功的运功之法分开写了两本......他当年在武学上也称得上大有造诣,才会让江湖中人有所畏惧,却又无法从他的招式上看出些什么诀窍,因而这么些年来,其实一直还有人对那传说中的武学书录十分觊觎。”   “分开写了两本......”萧云兮微阖双眸细细思忖,有一些感慨,“三哥你...明明从不喜好武学,也根本不会武功,却也依旧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同你相处二十年,我的惊讶就没停止过。”   萧一雨无奈摇头:“我也不过是对教中事了解而已,你说的是对的,我是真的完全不喜好。”   “那么三哥提到这书录,目的......”他突然笑了笑,“容我猜一猜。”   前日里这人方才教会他如何去思考一件事情,既然是从目的下手,那么他便从眼前人心中所思而猜测。   目的不需多说,自然是他自己开口问出的那一问题,如何嫁祸给神樾门......亦即是说,兴许是要用爹的书录去做引子?   心头断定了些,他道:“三哥考虑的,是让那些人以为明愿道长是为这书录而杀人?”   萧一雨笑着扬眉,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这倒不全是我考虑的,起初是义兄想用一件物什来充当诱饵,我不过是拿这书录做了建议。”   “可你便不担忧爹的武学心得外泄于江湖?”   “担忧什么?”萧一雨道,“你想想,你同两位哥哥都会武功,这么些年,怎么没人怀疑过你们?爹的外功心得本就没有什么秘密,给他们看了又何妨,那些庸才,依旧窥不得墨月一二......我们只要藏好那本内功心法之要便好。”   萧云兮恍然大悟,深以为然。   “虽说是爹的遗物......可也算是一招‘弃车保帅’?”   “正是如此......”   岚华轩里有人进来,萧一雨话未道尽,从柜台后绕出去迎客。   萧云兮侧过身子,半倚在柜台上细品方才听这人讲到的事情。   这么一好好思索,才觉着这一计策实在是妙。   倘若明愿道长是为了得到这本书录而来,便可使得当日出现的奉月仙成了一个身份似真似假的存在。   江湖上的人至今不知传说中的奉月仙会现身京城的消息是从何流传而出,如此一来,他们便会怀疑到明愿道长头上,认为是他有意演得这么一出......而当日在谦竹阁中,奉月仙手下留情,没有当场取他性命,则成了证据十足得“苦肉戏”。   更何况,到现在死了那么几个看似不相干之人,反而是他这个奉月仙要杀之人还好好活着,便更会让那些人坚定这一想法了。   萧云兮微微勾起唇边,瞧来眸中重重愉悦。   只需要这么一本书录,就连奉月仙都成了明愿道长刻意安排的伪装棋子,一切凌驾于墨月教之上的危机,全都迎刃而解。   若能顺利,便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张夫人,请。”   门边,萧一雨方才送客而去。   他回过身来,正好同萧云兮深深含笑的双眸遇到一处。   “云兮这么开心的模样,可是想明白了什么?”   “什么都想明白了。”这人走近身侧,萧云兮笑着攥住他的衣袖,道,“三哥,你们都厉害,这计策实在是好极了,这里头的好处,我可都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便好,”萧一雨见他一派轻松,也安下心来回他微笑,道,“你且放心,不论是萧家还是墨月教,都不会有事......这些事情你不必再管,只需交给义兄他们去做就是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讲,你耐心等瑜王爷下令‘处死奉月仙’,在那之后,你等了十年的那个女子便可摘下面具,回来这家里了。”   “处死?”   萧一雨点头应道:“嗯,按这计谋下去,那些人应当会认为是明愿道长有意驱使这枚‘棋子’去招惹了朝中瑜王以完成当日的‘苦肉计’,所以为了不生疑窦,王爷必须要下令杀她,且保险起见,我们要等明愿道长死后,再杀‘奉月仙’。”   萧云兮突然想起那日平溪崖说他能找着个死囚代娘受刑。   原来这么一句话,也早是谋划中的一部分,根本就不只是玩笑而已......   “好,三哥,”他笑道,“我安心等一个结果,什么都不管了,只陪你理好这铺子里的生意。”   萧一雨弯唇,满是欣慰地抚过他铺散满肩的乌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平溪崖!”   幽月上悬时,萧云兮毫不拘礼地闯进了瑜王府,一巴掌把那人寝门推开。   平溪崖转过头来,有些意料之外的神情。   “云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遣人跟你讲今晚不过去了吗?”   “所以我过来了呀,”萧云兮阖上房门,转身笑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抬头笑,“说好了每天都陪我睡,说不来就不来了,我可不答应。”   这人笑着往他脸上捏一把,听他又道:“而且我听说了好些事情,我一定要来同你讲才行!”   “哦?什么事情?”   萧云兮十分激动,却还有意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了,吴姝毓昨夜里已经死了对不对?果然不出你所料,沧海楼的人今日傍晚便全走了,连多住一夜都等不得似的。”   平溪崖有意逗他,故意作出不觉重要的神态,满不在乎地问道:“你就只听说了这个?唉,那看来你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嘛。”   “你又故意这样,快说还有什么?”萧云兮弯着眸子假意抱怨。   这人道:“你就没听说关于一本书录的......”   话未落尽,眼前人突然笑出声来,瞧来有些得意道:“这我也知道了,三哥告诉我的。”   平溪崖一挑眉:“有进步,什么都知道了。”   “也有我还不知道的。”   “什么?”   “你啊,”萧云兮抬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你突然不过来陪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平溪崖觉得他可能在那处留下了齿痕,却也不恼,只是轻轻抚他后脑。   “因为今晚,我要跟洛筠秋,还有你义兄去会会那个章暄景。”   “什么?”   萧云兮一时变得紧张,本以为今日同萧一雨聊过之后,已经是心绪平静,十分放心的了,没想到听这人突然这么一讲,还是吓了一跳。   他忙问道:“是你昨夜说的那件事吗?”   平溪崖点头:“嗯,是。”   “那我也要去。”   “......云兮,你是不是闲得慌?”   “是,我就是闲得慌,”萧云兮不住地点头,一点也不怒不恼,只怕这人开口拒绝,“所以你带我一起去。”   平溪崖有些犹豫。   虽是不危险的事情,但眼前的萧云兮似乎想得过分随意,先前计划的,都没给他讲过,现下说去就去,出了状况可不就麻烦了?   他心中所思仿佛映在了面色之上,萧云兮望着他那衡量不定的眼神,又劝道:“平溪崖,你带我去吧,我会武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你只要跟我讲要如何做就好,或者我可以只在旁边看着。”   这人其实猜不到他想去的原因。   起初以为萧云兮只是图个新鲜想要凑热闹,可偏偏他的神情又并非如此,现下听他这么说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若说担心他,他却也的确会武功,虽不算多么厉害,但求个自保倒是绰绰有余,再说了,自己也有信心可以顺利完事,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么想了想,于是应到:“好,依你。”   萧云兮闻言立刻笑开了眉目,这人又交代道:“你只能随我躲在暗处。”   “好,”他答应下来,问道,“那只是躲起来吗?可要做什么?”   平溪崖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带朝廷的人,再者,你义兄和洛筠秋手上的人也足够了,因此你只需与我在暗处警惕一下四处有无异象便好......等一会洛筠秋派来的杀手会去杀了青阳派和神樾门里的几位长老,而你义兄则会派遣墨月教众以本来面目去见章暄景。”   萧云兮倍感咋舌,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们都不乔装易容了?”   “嗯,”这人瞧着他惊讶的表情微微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此次需得以墨月教的身份去“救”她。”   “明白了......”   “嗯,那同我走吧。”   语罢退开一歩,浅浅地将他打量一番。   萧云兮笑眯了双眸,一身暖黄衣裳似日光一般灼目,袖边纹着金线,就像......一只金丝雀。   平溪崖被自己的念头逗笑。   这个人性子外向,从来不懂何为沉静内敛,又总是喜欢这些绚丽颜色,像这般的衣服总是最多,甚至连正红的袍子都有......平溪崖弯着嘴角叹气,探手去解开他的衣带,把外衫替他脱下来。   罢了,又到自己柜中取了一件墨蓝色的衣裳,拿到他跟前,道:“穿上,这一件颜色暗沉,适合。”   萧云兮一头雾水,把衣裳接到手中瞧了瞧,又比了比,疑惑道:“哪里适合了?大了好多......”   “凑合穿下,”平溪崖见他半天不动,只是一边比着袖长腰宽一边抱怨,便又将衣服拿过来,亲自替他穿,“你那衣裳太惹眼,不方便。”   “好。”   萧云兮知晓了理由,不再计较,任他把腰带给自己系紧。   这腰身缘着这衣带虽是勉强牢实了些,可那肩与袖却没有办法修整,只好任它微微松垮着。   他笑着拾了拾袖子,问:“平溪崖,我像不像唱戏的?”   “不像。”   萧云兮不满:“为什么?”   这人伸手捏着他下巴,低头轻轻啃一口:“像我的云兮。”   唇上有微微被噬痛的感觉,萧云兮抿了抿,不觉弯眸:“我就是你的云兮。”   平溪崖听得暖心,低低笑一声,把他的手攥到掌心里,带着他出门去。   永福居后院的一处僻静角落,四周灌草树木成簇,又十分杂乱,白日里也鲜有人至,到了幽夜,更是一片冷落静谧。   萧云兮同平溪崖躲在一颗树后,悄悄偏出一点头来,远远去望倚墙而立的一人。   那人一身墨色衣裳,领边与袖口都用细细银线绣着竹枝竹叶,面上未有乔装,一双眉眼深邃,鼻梁挺逸,唇角似有若无地上翘三分。   “义兄真俊!”萧云兮轻声地赞他。   平溪崖暗自挑了眉梢,罢了又觉得自己奇怪——那人是他的义兄,自己本不该在意,这醋意起得莫名其妙,没什么道理。   想着,却还是从身后伸手,捂着萧云兮的眼把他勾回怀里。   “怎么了?”   这人笑一笑,轻声答:“没什么。”   似有人影自远处行来,两人俱是噤声,又见席陌悠然站直了身子,轻身一纵,不见踪影。   “......咦?义兄呢......”   平溪崖两指极轻地压在他唇上:“嘘,别说话。”   来者为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行在前面一步,步伐轻盈,发髻上的花簪浅浅地映着凉月。   “景妹,四周无人,我觉得有些蹊跷,你行我后头去。”   那男人顿了顿脚步,只觉有些异样,便又立即赶上去,将章暄景挡在身后。   这女子拾袖掩唇,盈盈一声低笑:“怕什么,瞿郎忘了,我也不是那等柔弱女子。”语罢便将眼角笑意敛下,手腕一翻,将一只玲珑花镖掷出。   那花镖不偏不倚地射向平溪崖二人所匿身的那颗树干,抖落数片青叶。   萧云兮抬眼看一看平溪崖,月光下眸色复杂地比着唇形:被发现了?   这人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忧。   随即,有一人从树上跳落到地下,紧接着,四处便有近十人从各处现身,迅速聚拢,将章暄景与瞿玄二人围在中间。   萧云兮震惊得无可比拟。   自己头上有人......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独自平静跳得急促的心脏,沉下来仔细观望。   那几人尽穿着夜行衣,连面容也一并覆住,然而这一回,萧云兮却看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墨月的教众。   “哼,猖狂。”   章暄景原本柔缓的嗓音低了几分,慢慢将缠在腰间的软剑抽出,往前走几步,横剑对着众人。身后瞿玄转身与她靠背,展开手臂护她,十指之间已尽是寒气凛冽的飞镖。   黑衣人见他二人如此,便也摆出姿势意欲迎战,阵法拟出,竟是神樾门的套路。   “你们是......”   章暄景惊讶至极,纤纤五指捏紧了剑柄,树后的萧云兮却是无比叹服。   ——义兄这一举,做得实在是细致入微。   可瞧着章暄景与瞿玄的架势,这些教众是否真的能全身而退?   着实让人紧张担忧......   “景妹,看来事情不简单,你护好......”   黑衣人中突然有一人应声倒地。   瞿玄蹙眉。   他与章暄景皆尚未动作,不知这又是何变故?   两人一时不愿妄动,反倒是那几人突显慌乱,四处探查间,又有几人从天而降,直向他们袭去。   萧云兮无声地啧啧嘴,瞧着教派里的这十数人打成一团,原先那几名黑衣人,还尽是用的神樾门的道派招式。   身旁平溪崖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那边的章暄景却是满脸疑惑,一头雾水之中。   片刻后,黑衣人已尽数负伤,只听一人下令,众人便齐齐散去,往后退了几步,纷纷逃走。   便是此时,章暄景才回过神来,执剑要追,却被身后瞿玄拦了下来。   “景妹莫追,这几人的来历你也看在眼里,如此追下去,恐怕后果难以收场。”   章暄景恨恨咬牙:“那便闹个天翻地覆,好一个神樾门,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欺瞒江湖之举,我岂能就此放过!”   “景妹,万事从长计议。”   瞿玄又劝一声,女子轻叹,总算冷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方才解围的那几人还在原处,章暄景收起软剑,往前走了几步,手到身侧缓缓施礼:“多谢几位相助,敢问侠士自何而来?”   这几人左肩之上都绣有一片墨竹,面上也未遮未掩,拱手回礼,简洁明了道:“墨月教。”   章暄景一惊,身后瞿玄迈出一步,行到她身前,手中飞镖立刻酝起了内力。   有一人自人群中行出,微微笑道:“两位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我等若有意伤你二人,方才便无需出手相救了。”   两人沉吟片刻,觉得他话中有理。   瞿玄犹疑一番后开口问道:“那不知几位为何相助于此?”   “别无其他,但求落个清净,不再遭你们这些江湖人平白诟病骚扰。”   “此话怎讲?”   那人慢悠悠地挑起一边嘴角。   “字面意思罢了,”他道,“总有一些名门正派喜欢打着堂而皇之的旗号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十年前我们墨月曾为此遭过劫难,十年后,又岂能再度让这般奸计得逞,蒙受不白之冤?”   “奸计?”章暄景拧起一双秀眉,微抿柔唇陷入深思之中,半晌后,抬眼问道,“阁下的意思是,此次发生在京城的事情,是有人在酝酿的一场阴谋?”   此问一出,却好半晌得不到答案。   眼下没了回应,只有几声似有若无的低笑。   “章姑娘蕙质兰心,有些话恐怕不需多言吧?”少顷,那人终于出声接她的话,拱了拱手道,“墨月教出手相救,一是如我方才所言,为证一个清白,二便是因为姑娘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你自能明白到其中道理,届时,便也能成为一个佐证。”   他如此说,章暄景果真便仔细衡量了起来。   也不知这姑娘心头是如何计较,只见她眉头拧了又散,仿似难以认定他话中真伪。   那人不作催促,只万般沉静地容她思索,好一阵子,才得她释然模样,心下便知她定是相信了。   然而章暄景却又起了另一丝疑惑,她问道:“那......小女子还有一问。不知我镖门大镖头,可也是遭神樾门下的毒手?”   眼前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一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望进她眸中,悠悠道:“今夜里丧命京城的,便不只是你昌安一个大镖头了......还是你以为,方才那时刻,只有你一人遭伏了?”   章暄景惊得往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急急拜一礼。   “多谢提醒,小女子先行一步。”   这人三言两语便激起了她的焦虑。她虽不明白究竟还有哪些人成为了神樾门的目标,又是因何成为他们的目标,可此次随行同门的生死都已在至危关头,哪里还有时间在此闲侃。   章暄景加快脚步,身后瞿玄拱手施礼,也急忙跟上前去。   片刻之后,这院里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寂寥。   方才与之对话的男子挥一挥手,身边几人散去无踪。他这才转身往方才那颗树边行去,将近时停下脚步,隔着树丛施礼,笑道:“四少主,别来无恙?”   萧云兮从树后绕出来,开心地应他:“张大哥!”   罢了走到这人身前,故作姿态地绕着他行了一圈,品道:“原来是你呀,我就说谁在我头上躲着,竟让我一点也没能察觉,厉害嘛。”   眼前人是墨月教左护法张远宁,自幼便在教中成长,与萧家人的兄弟情义早也胜过主仆之谊。   此时萧云兮这般说来,他也只当是玩笑,并不作多想。   正欲回些什么,却又突然顿住,侧过身子向另一处行礼道:“教主。”   萧云兮回过身去,这才发现席陌不知何时已回到墙边。   “义兄!”   他张开手臂往前跑,身后平溪崖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扯住了他的腰带,拉进臂间看好。   席陌瞧着他的动作,眉目间带了些调侃笑望过来,平溪崖回望过去,脸不红心不跳地还报以微笑。   “云兮。”萧云兮动不了身,席陌便走过来,笑着伸手抚他发顶,有意开口作弄他身边人,道,“想义兄吗?”   “想!”萧云兮用力点头。   席陌弯唇。   “我以为云兮有了瑜王,便不再想念义兄了。”   “王爷是王爷,义兄是义兄,怎么会不想义兄了。”   萧云兮还笑得灿烂,平溪崖却已满目暗沉,扭着他的肩将他转个身,把脸按到自己胸前。   “平溪崖你干嘛......”   称呼不再是王爷,这人面上神色晴朗了几分。   可眼前有人分明是故意对他捉弄拿趣,偏偏还是萧云兮的家人,让他既在意又无可奈何,因此虽说不上生气,却也无法完全释然。   于是只好闭了口噤言,眸色浓重地望着席陌。   席陌越发觉得有意思,就这般与他眼神交汇了一阵子,忍了许久没有笑出声。   这一番沉默有些气氛诡谲,就连张远宁也是不吐一字,只好整以暇地摆出看热闹的神情。萧云兮盯着眼前的一片衣襟,十分茫然。   一个人莫名地想了想,这才突然开了窍,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才说的话惹得平溪崖不开心了。   “嗯......”他有些心虚地开口打破这沉默氛围,道,“我们是不是该先离开这儿......”   “嗯。”   平溪崖应一声,终于放开他。   如此应了,却半天未见动作,席陌也弯了弯唇,不动身,亦不发一言。   萧云兮便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平溪崖回道:“回王府,让这出好戏自己演下去,明日自会知晓结果。”   “好,”萧云兮颔首,又转头向席陌道,“义兄呢?”   “我留下来,等洛筠秋的消息,也防他那边出什么状况。”   “义兄你不休息了吗?”   有人眉间又浮起了重重不耐,席陌轻声笑起来,好言道:“云兮,别担心我,瑜王精神不好,你快些陪同他回去吧。”   萧云兮听得紧张,忙去看平溪崖的面色,正欲开口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却又才突然想起方才这人不开心的缘由,于是立马闭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同平溪崖先回去了......义兄你同张大哥自行保重。”   席陌应下,身侧张远宁也答道:“放心。”   两人这便动身,循着没人的方向离开永福居,挑着僻静小巷回瑜王府去。   路上一片安谧,让萧云兮觉得万般不适应。   憋了一阵,他开口唤:“平溪崖~”   这人侧过眸子来看他:“什么?”   “你在生闷气啊?”   “没有。”   “平溪崖,”萧云兮扯一扯他袖子,兴许缘于说过一次,因而本是难以开口的话语现下说着完全是没羞没躁,他道,“我就喜欢你。”   这人沉默,不理他,只顾同方才一般迈着步子往前走。   萧云兮不介怀,讨好地笑着,一声一声继续唤:“平溪崖,平溪崖,平溪崖......”   十足地不嫌烦。   平溪崖忍耐不住,不一会儿便缓和了态度,浅浅地顺眉。   瞧他总算如此,萧云兮便又重复一次:“我只喜欢你。”   “嗯。”平溪崖轻轻握住他的手。   萧云兮顺势贴近,与他肩并肩地走。   过了一会儿,笑盈盈地叹气道:“之前都是你说喜欢我的,现在居然换我哄你,你还不回答说也喜欢我。”   平溪崖听得微哂,道:“我也喜欢你。”   “那你往后不能莫名其妙地闹脾气。”   “好,不闹脾气。”   萧云兮感到满意,愉快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这人不解地停下脚步,侧过身来,他便迈出一步向前,仰头吻到唇上。   月色洒落入这深巷之中,平溪崖借着这朦朦光线眯眼看他眉目,半晌后阖敛双眸,揽着腰将他深吻。   萧云兮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松松垮垮的外衫往后倾了倾,这人一只手便从他的下颚顺下去,只隔着一层里衣抚他周身。   唇齿交融间气息慢慢重了,平溪崖一步一步,将他压到巷墙上。   墙土湿寒,凉意隔着衣裳袭到背部,萧云兮弯眸看着眼前人眼底热忱,抵着他的额轻轻吐气:“回家......”   平溪崖终于拉回理智。   眼瞧着他已落到手臂上的外衫,低声笑起来,侃道:“你若不说,我便在这里要你了。”   “那怎么行,”萧一雨眼里有两轮幽月,低声乐着,“你这王爷真是无廉耻,我可不与你在此野合。”   话落一阵轻快的笑声,平溪崖听得心有碧水。   “没办法,只好陪我的云兮忍回去了。”   “那你可忍得回去?”萧云兮抿唇,抬了抬腿,力道极缓,这人只觉炽热身下有柔羽拂过。   平溪崖目色加深。   “你啊......惹火烧身,”他叹道,“回去了可就不忍了。”   萧云兮开怀。   夜里无人,平溪崖大大方方地将他拦腰抱起,一路回瑜王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承远王府的王太妃娘娘,又将萧云兮请到了府上。   只是这一次,没有瑜王同行。   已过了晌午,正是悠闲的下午时分,萧云兮行在路上,心头稍稍有一丝紧张,不知其意图。   方才传话的人说,王太妃邀他去喝口茶。   萧云兮当时只觉得不巧,态度谦和地回道:“王太妃盛情,云兮自觉有幸。可惜现下我也不知瑜王爷在何处。”   那人却作揖道:“萧四少爷无需忧心于此,王太妃娘娘说了,瑜王爷不空便随他吧,您一人去就好。”   他顿时有些怔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去承远王府,是有平溪崖陪着的,承远王妃也没有提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一回仿佛是有意将他一个人请去,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萧云兮慌到觉得胸闷。   前一刻才听说永福居里出了事,还来不及细问昨夜后续,后一刻便没心情再理会了,只好应下来,同传话人一道去王府。   那边,承远王妃正在院落湖畔浸着一壶凉茶。   萧云兮赶到,在一尺之外驻步行礼。   “王太妃娘娘。”   女子抬首,唇边笑意温和。   “云兮,过来坐。”   湖畔似是专门搭起的桌椅,兴许只是为了这更好的视野,便弃不远处的凉亭于不顾。   萧云兮这么想着,循话行到她身侧,在空椅上落座。   “娘娘......”   茶壶从浅浅冰水中取出,承远王妃用手帕将壶底水渍拭净。   身旁侍女忙上前取走那方帕子,又为她换上一方新的。又有一人上前,从她手中接过茶壶,为萧云兮斟上一杯。   “云兮,夏日里最适合品这般凉茶,茶里煮过梅子,现下已经凉透,你试试合不合口味,喜不喜欢。”   承远王妃有意不闻他方才犹疑的唤声,出口言辞万分亲和悦耳。   萧云兮颔首,端起茶杯。   杯壁已能觉出几丝凉意,想来茶水的确是凉爽沁心,于是捧到唇边,慢慢戳一小口。   淡淡清香里,有一抹酸甜,十分合他的口味。   他忍不住又喝一口,笑道:“这茶很香,我喜欢,多谢王太妃。”心下的一些紧张这时便也一扫而空,眼前的女子同上次并无所区别,不会给他丝毫压迫感。   承远王妃微微含笑,偏一偏头,身后的婢女识言知色,往萧云兮身边挪一些,不时为他续杯。   片刻后,萧云兮觉得如此随性品茶似乎还是有些不妥,主动开口问道:“娘娘此次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对面女子正在亲手削一颗苹果,闻言动作顿了顿,道:“也没什么事,就想和你聊一聊。”罢了,她便又道:“云兮,你昨夜是否在瑜王府留宿?”   萧云兮惊得差点咬了舌头。   他双颊迅速烫起来,没想到如此娴静的女子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那女子笑盈盈的眼神分明还在等他回答,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她轻轻点头,又问:“先前他都一直同你过夜?”   萧云兮彻底感到没脸了。   “王、王太妃娘娘......你有话对我讲吗?”   此话问出口时,已然定好了被责备的念头。   一定是承远王妃觉得他不知检点,过分纠缠了平溪崖......果然这次单独叫他来,就是要给他说教说教的吧......   ——完了完了,此命休矣......   萧云兮心间一阵悲伤。   而承远王妃盯了他许久,蓦地笑起来。   她道:“云兮,你很紧张。”萧云兮不知如何回答,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   她又问:“云兮,你是如何看他的?”   问得越发离奇,萧云兮口舌打结,咬紧牙思索该如何回答。   然而思绪越来越乱,让他慌得想不下去,狠下心来胡乱道:“娘娘你是不是怪我...我觉得他是王爷,你怪我是有道理的......不,我是觉得...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他......”   “云兮,”承远王妃见他念个不停,又着实紧张,于是出言打断,道,“你方才说你真的喜欢他。”   萧云兮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她释然,缓缓舒气,道:“不管是不是皇家人,做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你说对不对?云兮,你娘一定也是如此。”   “我娘......”萧云兮为她此言复又冷静下来,应道,“王妃娘娘说得对,我娘确是如此。”   承远王妃望着他,神色里多了几分怜爱,也不再继续就此事说下去,怕他会再度紧张地不知措辞。   桌上放着一只锦盒,萧云兮来时便瞧见,此时聊过片刻,才见承远王妃着人取过,将它打开。   “云兮,我知晓你们萧家是做金银玉石生意的,我这儿有块岫岩玉坠,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上品?”   “岫岩玉?”萧云兮伸手接过,将那坠子置在手掌心。   这坠子被雕刻作凤形,有几处手法巧妙地做了镂空,精美至极。   他细细品了一阵,眉间的欣赏之色愈渐浓厚,抬首笑道:“娘娘,这是好玉。岫岩玉本就是名玉,而这一块璞玉色泽厚重又不失其通透明丽,迎阳之下仿若浸水一般灵润。更难得的便是这雕琢之工,世间罕见。”   承远王妃听出丝丝浅笑,品了品茶回道:“你是内行,说这些我也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是好东西,便赠给你吧。”   捧着玉坠的手一抖。   萧云兮瞪直了眼,受宠若惊。   “这东西贵重,我......”   “什么贵不贵重的,一块玉石而已,你平素在铺子里瞧得多了,我倒还怕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萧云兮忙道,他弯眸笑起来,“只是娘娘对我这么好,教我不好意思收下了。”   “傻话。”   他听得无比轻松,心里又有一股暖流漫过。   承远王妃冲他招招手,道:“云兮,过来,我替你戴上这坠子。”   “好。”萧云兮将目光从玉坠上收回,抬眼冲她应一声,站起身子绕过木桌,行到她身前,将玉坠还到她手中。   有侍女递过一条编织成形的红绳,承远王妃接到手中,将玉坠穿上。   萧云兮瞧着,见她穿好红绳,又顺眉对自己盈盈作笑。   他突然觉得无比温情,背过身去蹲下,由着她将玉坠系在自己颈上。   “好了,”承远王妃收手,萧云兮站起来回过身,她微仰着头仔细瞧了瞧,说道,“这玉坠衬你,你若喜欢,平素也一直戴着我便开心了。”   “嗯,我喜欢,多谢王太妃娘娘。”   萧云兮说着,神情慢慢收敛,原本的喜色隐下去,瞧着竟沉稳内敛了几分。   他再度蹲下,犹豫片刻轻轻将手覆到眼前女子的膝上,轻声道:“王太妃娘娘,你特别像我记忆中的一个女子......她以前也待我这么温柔,可我却有十年没见着她了......娘娘,你如今这样亲切对我,让我觉得十分感动......”   “傻孩子,你比我儿还小好几岁,我瞧着自然也心疼,你若开心,可以时常来见我,承远王府不会拦你。”   萧云兮眼角起了几分湿意,他冷静下来,阖眸缓了缓,这才勾唇笑起来回道:“娘娘这般说,我便要常来叨扰了。”   “好,”承远王妃探手从他发顶将乌发顺到鬓旁,“溪崖在也好,不在也好,你都可以来,他平素若惹你不开心了,你也可以同我讲,我便教他长长记性。”   萧云兮忍俊不禁:“娘娘看起来温婉贤淑,不曾想也是个严母啊?”   “自然。”   她颔首应着,挑了挑手指命身边人将木凳挪到她身侧,又扶着萧云兮起身,让他坐在一旁。   这才又道:“他小时候,可没少挨过打。”   萧云兮眼睛亮了亮,立时颇有兴味。   瞧得他如此,承远王妃便继续讲下去:“他那时候不听话,老是同书塾里的孩子打架,打输了我责罚他,打赢了我却更生气,后来他明白只要是打架就会挨罚,便不再惹过事了。”   “为什么赢了也会受罚呢?”   “因为不论输赢,他总是不该打的,更何况他赢了,是因为那些孩子知道他是王爷,不敢真的伤到他。他若真的倚仗自己的权势,不知收敛与养性,成就一副跋扈模样,我便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她话里所说的那些场景,让萧云兮想到了洛筠秋。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口为平溪崖解释道:“其实娘娘,据我所知,王爷少有与人不和的......他同我讲,那时候跟他打架的好似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是同他一般的性子,且也是自幼练功,所以他才会有时候输了,有时候赢了......王爷他绝不会是个跋扈之人......”   越说越像是在为他开脱辩解,明明是这么多年前的小孩事,他却相当认真地替平溪崖打抱不平。承远王妃听着,看他眉眼间丰富的神情,笑意渐深。   她如此望着自己,也不再说话,萧云兮一呆,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幼稚话语,面上一红闭了嘴。   承远王妃笑起来:“你倒挺护他。”话落怕他窘迫,又接道:“我不逗你了。”   萧云兮依旧说不出话来,暗自去回想着,方才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好笑。   恰在这时,有人来报:“娘娘,瑜王爷来了。”   承远王妃抿唇:“寻得还挺快。”   身边人却松了一口气,觉得刚刚那话题被打断是件好事。   不远处有人行近,眼神瞟过萧云兮,冲他身边的女子行礼道:“母妃。”   承远王妃点头:“来接人的?把你急着了?”   “母妃,你又笑话孩儿了。”   “罢了,”她望着平溪崖回话间目光依旧不时往身边人看去的模样,摇头道,“你既寻来我便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带云兮走吧。”   平溪崖讨笑靠上前去,道:“母妃哪里话,孩儿是来陪你的。”承远王妃挑眉望着他,他清了清嗓,心虚补充道:“顺便接云兮回去。”   一旁的萧云兮默默地捂住了脸。   “好了好了,你就会说这些。”承远王妃被他两人的样子逗乐,掩口道,“我也同云兮聊了许久了,你不必介意我,带他回去吧,起风了,我也回屋里去坐。”   语罢转头看向身侧,萧云兮透过指缝瞧得她目光,忙将手放下来,回道:“那...王太妃娘娘好好歇息,我......我同王爷告辞了。”   平溪崖也施礼道:“母妃,孩儿下次再来见你。”   侍女上前将承远王妃扶起身,她点点头,将二人目送走。   “把东西收了吧。”   她转身回房,身后有贴身侍女回头望了望远去的两人,轻声问:“娘娘方才为何不同萧家四少爷讲那玉坠的涵义?”   承远王妃缓缓摇头。   她道:“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溪崖自己去讲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王府之外,平溪崖同萧云兮一起往岚华轩去。   这人忍不住问:“云兮,方才母妃叫你去,同你讲了什么?”   “讲你小时候同人打架的事呀。”萧云兮笑得尤其愉快。   这人失语,想着两人对话的情境感到几分无奈。   “还有这个,”萧云兮想了想,从衣襟里扯出那块凤形岫岩玉,“平溪崖,王太妃送这个给我。”   那块玉坠光泽正好,平溪崖循声望过去,十分吃惊地顿足不前。   “母妃给了你这个?”   他将手伸到胸前去握着玉坠细看,萧云兮低头瞧一瞧,好奇地问:“这玉怎么了吗?”   这玉是先皇私下送给娘的东西,凤临之姿,其情可见。   平溪崖没有说出口。   心底已然知晓那女子想要传达的意思,他勾唇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她送你,你收好便是,这是块好玉。”   眼下还有未尽之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将这意思,亲口对萧云兮讲明白。   “确实是块好玉,很少见的上品岫岩。”萧云兮双眸弯弯,觉得承远王妃是真心疼爱自己,他道,“平溪崖,你娘对我真好。”   “我对你更好。”   萧云兮附和般点头,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   “平溪崖,你那会做什么去了?醒了就不见你了。”   “还能做什么,”这人回道,一边替他将玉坠藏进里衣,“去见你义兄,打听了后来的事情。”   “方才被叫去承远王府,我差点给忘了......后来怎么了?”   玉坠理好,平溪崖又替他整一整领口,将细细红绳遮住,回道:“你现在随便在街上抓个人问,他们都能回答你。”   萧云兮莫不可置信的模样,偏头看了看他,决定试一试。   四处望了望,原来已经到了炒糖铺子的街口,他眉开眼笑地走过去,顺手要一包糖子儿。   “许久不见萧四少爷来啦。”   铺子后头的老翁精神矍铄,手脚灵活地替他包好。   萧云兮接到手中,将银两递给他,笑答:“有时候是家兄来买的。”继而又问:“王伯伯,今日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呀,京城里许多人都在议论,你可也有听说什么?”   “四少爷还不知道啊?”卖糖瓮搁下手中活,抬头认真回答,面上起了几分忌惮,道,“是永福居出大事了......近日不是来了不少江湖人吗?哎唷...那些人啊,各个凶神恶煞,我就觉得会出事......这不,连着这些天,死了不少人,昨夜里啊......听说了死了十多个呢!”   “十多个这么多呀?”萧云兮将一颗糖子儿喂进嘴里,一边点头应和着他的话语。   “可不是嘛!我听来这儿买糖的人说啊,那些人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后一个没活下来。”   “原来如此......这么大个事,我也去永福居看看。”   王老翁急忙摆手阻止他:“别别别,四少爷你可别去,你这模样啊,瞧着文文弱弱的,那些人凶狠,你还是别去招惹,离远一些。”   有人在他身后“噗”得轻笑出声。   萧云兮回头瞪他一眼,又转过去和善笑道:“多谢王伯伯,我知道了。”   语罢告辞,捧着糖子儿同平溪崖离开。   这人一边走着一边还在嗤嗤作笑,萧云兮慢慢噘嘴,抱怨道:“笑什么笑,我哪里文文弱弱的了。”   这人道:“老人家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十分郁闷:“我看起来很禁不得打吗?”平溪崖不置可否。   萧云兮叹一口气,默默嚼碎一颗糖子儿。   “好了,别觉得委屈,至少你比那些糙汉瞧着秀气。”   一句话换回一个白眼,萧云兮更加忿忿:“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安慰。”   “不管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喜欢的萧云兮。”平溪崖从身后揽了揽他的腰,凑头轻声道,“我这么说,会不会开心点?”   萧云兮弯眸:“稍微开心点。”   离得太近,他手中热热的甜气熏到面上,平溪崖忆起了几年前他送给自己的那一包热糖。   这么多年,这人嗜甜的喜好倒是一点也没变。   “对了平溪崖,方才王伯伯说那些人自己打自己,是怎么回事?”   “因为他是道听途说,所以不是那么准确。”他回道,“只是明愿道长和李无殇一同死在房里,瞧来是恶斗后相互残杀致死。”   “‘瞧来’?”萧云兮问得有几分意味。   平溪崖颔首,耐人寻味地答:“嗯,‘瞧来’。”   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死时手里还攥着墨月教那本外功书录,你觉得那些人见了会作何想?”   明显是觉得这二人为争夺这书录而打了起来。   萧云兮颇有些感慨。   “所以死得其他人就是神樾门以及青阳派的几大长老咯?我若猜得不错,这些人的死法也都加以修饰过了吧?”   “嗯,如你所言。”   “所以结束了?”   “结束了。”   问题出口便就知道答案,只是真的听到这三字,心中情绪方才变得更加复杂。   期待了许久的一个结果摆在眼前,竟不知晓该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了。   他慢慢驻步不前,嘴里的糖一时变得微涩。   身边人走了半晌不见他再发问,一回头瞧见他呆呆立着,这才察觉到他情绪有恙。   有些担忧地停下脚步,转身微微低头望到他眼中,问道:“怎么了?”   萧云兮轻轻摇头,嘴里糖子儿融化,一点点顺入喉中。   “我突然很疑惑,觉得自己其实不是个好人。”他有些迷茫,低声道,“当年是那些名门正派先陷我们于危难之中,也是他们害我失去父亲,又与母亲分散十年不得见......可仔细想想,除了明愿道长,这些年来,当年参与那事的人也都被义兄手刃了不少,如今为了报最后一仇,何尝不是害死了许多其他人......”   “云兮......”   他不听闻,继续说着,把平溪崖想要回答的话语打断。   “就算这些人也是心有不轨,可我们的手段也不见得光明磊落,越发落得似个‘魔教’了......”   越说越有些情绪低沉,平溪崖叹一口气,从他手上捉两颗糖子儿塞他嘴里,不再容他说下去。   罢了,见他终于抬眼望着自己,这才耐心安抚道:“云兮,不是好人又如何,至少也不是个坏人。有谁命令了一定要做好人?这世上的好与坏,又究竟该如何界定?再说了......在你的心里,墨月教是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云兮微微蹙眉,觉得他问的话将自己惊醒。   这人说道:“其实最重要的,不过就是所爱之人尽数安好,你的家人平安,墨月教无损。其他的,重要吗?”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平溪崖说得对,别的事情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做什么好人,只要是问心无愧,能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便足够了。   深思清明,一时释然,萧云兮勾勾嘴角,双眸明润地笑起来。   “有道理,只要家里人都好,墨月教好,便好了。”他道,“而我只要有你陪着,别的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这么想便对了。”平溪崖微微欣然,颔首道。   “那我们现在去不去永福居瞧瞧?”   “不去比较好,”平溪崖道,“那些人看见我带走奉月仙,这些天,他们之中应当也有人瞧着过我同你在一起了,所以除了谦竹阁发生的事情,别的我们都持以置身事外的态度最为合适。”   萧云兮觉得此话在理,加之这事情现下的结局已定,便也决定不再去永福居凑热闹。   他怀着些歉意道:“倒是挺对不住永福居的老板。”   平溪崖却不以为然。   “是那些人自己要去那处,与你何干?再说了,他这些日子也没少赚得,况且等这些江湖人离开京城,永福居的生意依旧不会有何影响。”   “也对。”萧云兮将糖子儿包起来,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开开心心地勾住他的手指,“你说得都有理,平溪崖,我觉得同你在一起讨论事情的时候,我都可以脸厚得理直气壮。”   “......”这人默默偏头看他“理直气壮”的笑颜,听着这有些别扭的夸赞,半晌后也浅浅顺眉,“罢了,你高兴就好。”   萧云兮又仰头,放松下来从心底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平溪崖,结束了啊......”感慨罢,又想起更为重要的事情,满怀期待地问,“那...我娘呢?”   问了无数次那女子的下落,眼下就快有个结果,却越发让他紧张起来了,生怕会再失去什么。   平溪崖心里明白,他平素瞧来虽大大咧咧,吃穿用度也都挥霍而潇洒,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总是可怜得似个幼童。   有些心疼起来,不愿再孚他希冀,笃定回道:“再过一日,我保证,她便回家了。”   “好,我相信你,”萧云兮展颜笑起来,“平溪崖,谢谢你。”   平溪崖放软眸光,紧紧裹住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永福居里的数起命案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十多具尸体尽数被京中衙役裹着白布抬回了府衙。   本来平素里江湖朝廷两不相犯,一些个寻常打斗朝廷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一次兴许是死伤者众多,又身在京城天子脚下,才使得官府介入其中。   此举并未遭江湖中人阻拦,只因事至于此时,神樾门与青阳派的余众都已自顾自地奔命散去。昌安镖门不知因何缘由不再多置一词,今晨一早便离开了京城。如此一来,其他几个牵扯其中的帮派,便也都因为有了自己的衡量判断而就此离京。   当事人尚且如此,不相干人等则更不愿再插手其中。   就在江湖中传出“奉月仙现身京城之谣言是明愿道长布下的陷阱”这一说法之时,萧家人也才刚刚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是说,这消息是娘自己散出去的?”萧云兮惊讶地合不上嘴。   府外有兵卒衙役抬着尸体走过,萧家众人站在门口遥遥望着,一边轻声地对着话。   平溪崖剥着一颗金桔,掰下一瓣喂到萧云兮张着的嘴中。   “对,这消息是师父有意泄露于江湖中的。”   几兄弟若有所思,少顷,皆缓缓露出微笑。   “十年未见,竟差点忘了她是个如何的女子了。”萧清文莞尔。   身旁大哥抱着双臂斜倚在大门边,问道:“瑜王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   平溪崖屈起食指用指背拭去萧云兮唇边桔汁,一边颔首应道:“明日戌时,‘奉月仙’问斩。”   几人一愣,继而一道了然,平静下来。   萧云兮包着满嘴桔子问他:“那死的人是谁......哎呀你喂慢点呀......”   探到唇边的手顿了顿,待他咽下去,这才又将桔子喂到口中。   继而回道:“一个皇城牢狱中的死囚,我找皇帝要来了,本应是三日前处死,多留了几天。”   萧云兮稍微有点不忍,问道:“死囚吗......她犯了什么罪呀?”   “不知道,”平溪崖摇头,瞧出他的内疚,心下觉得,倘若自己也流露出怜悯之情,恐怕这个人会更加难过了,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回道,“还是不要知道了,反正不论是何罪,你都会觉得自己欠了她不是吗?所以何必在意那些已不重要的事情,既然决定了如此做,事后便为她烧些冥钱吧。”   “坏人。”萧云兮瘪嘴,把所有愧疚推到平溪崖身上。   剥着桔子的手一顿,平溪崖失笑出声,把剩下几瓣一起塞他嘴里,看他被噎得瞪眼。   “是是是,我做坏人,你做好人,行不行?”   “行。”   萧云兮弯眸,努力嚼一嚼。   街上的兵卒慢慢走远,跟在后头瞧热闹的行人也渐行渐去,慢慢散开。   众人打道回府,阖上大门。   行在廊中,萧沨晏突然顿了顿足,转过身来对平溪崖施一礼。   “瑜王,此次之事,萧家多谢你了。”   这人不曾想他会突然如此,微微一愣才颔首应一声,回道:“大少爷多礼了,奉月仙是萧家兄弟的母亲,也是我师父,不管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云兮,我都有理由这样做,又何必如此言谢。”   萧一雨笑着揉揉下巴作出衡量的神态,道:“既然如此,就把云兮当谢礼赠给王爷了,王爷尽可以把他带走,我们萧家不要了。”   “三哥......”萧云兮眼神十分哀怨,平溪崖却觉得满意,半分玩笑半分认真道:“这谢礼我收下了。”   顿时觉得周围的人都丧尽天良。   还未说什么,又听洛筠秋十分不满意地拍了拍萧沨晏的肩抱怨:“我俩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见你这么郑重其事地谢过我?”   萧沨晏侧着眸子瞥他一眼:“我能说声谢,你就该满足了。”   洛筠秋陪着萧云兮一起露出哀怨的眼神。   一行人尽数笑起来,府里一派轻松惬意。   “平溪崖,我娘明晚就回来了是不是?”   入夜,夏日末时,濒临换季,户外起了凉风。   平溪崖把窗户合拢,行到床边回到他身旁坐下。   “是,明晚就回来,我保证过。”   萧云兮这一日了问了好几次,总听得这般耐心的回答。   其实问那么多不是不放心,只是心头喜悦难以自禁,只想听他多说几遍。   他勾着嘴角伸出手去,揽住这人的脖子将他勾下身子来,平溪崖便顺势躺下,将床上人护到臂弯里。   方才沐浴过的身子散着阵阵令人心神松弛的清香,平溪崖半阖眼眸,在他额上细吻。   双唇微凉地触到眉间,让萧云兮感到万分柔情。   “平溪崖......”如这般被珍惜的感觉相当令人舒心,整个人都会被宠得不讲理起来,萧云兮十分噎足,厚着脸皮对他撒娇,“你再跟我讲讲以前的事情好不好?”   “以前的事情?”   他点头:“就是你刚遇着我的时候,那些事情......还有那之后,整整六年呢,你还记得什么有趣的故事,都跟我讲讲啊......”   “有趣?”平溪崖听着这话回想了一番,忍不住一乐,道:“真想听?”   “想。”   “好吧。”他应下来,思绪回到很久以前,轻声说着,“第一次见你的事情已经同你说过了,其实我很好奇那个时候你为何会把手中的糖子儿送给我。”   他想不出为何,只可惜萧云兮自己也已不记得了。   “是呀......那样好吃的东西,我干嘛自己不吃送给你呀......”萧云兮有些迷惑地思考着,虽然一点也不愿意承认,却还是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傻,他道,“可能就是因为我傻......当然也可能因为我瞧着你喜欢,就给你了。”   平溪崖笑出声来:“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为了肯定你喜欢我而昧着良心说你不傻。”   “什么叫昧着良心!”   “好好好,摸着良心。”这人隔着里衣从他心口轻轻抚过,萧云兮痒得笑不停,把他的手拍掉。   被打开的手绕回身后勾着腰抱紧一些。   平溪崖道:“云兮,你自己一定不知道,小时候的你有多讨人喜欢。”他说着,眼底含着深深怜爱,捏一捏他的脸颊,又道:“那时候你这腮帮子还肉肉的......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却不管如何看都还稚嫩得像个幼童......你说你吧,也就比你三哥小那么两岁,然而每次我在街上瞧见你的时候,你都还攥着他的衣角走路,羞不羞?”   “不羞!”萧云兮一口断定。   “不羞?那我还有一次瞧见你在街上遇到一条大狗,你给那只狗扔了一颗糖子儿,却不小心砸到它的脑袋上,那狗吓得叫起来,你便哭着躲到你大哥身后去了,这又羞不......”   萧云兮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满眼都是震惊。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平溪崖憋不住直笑,热气呼在他的手掌心里。   “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没学过功夫,居然还被一条狗给吓哭了......那狗不就是长得凶了点吗?”   “你烦死了......它叫声太大......突然这样我当然怕了......”萧云兮涨红了脸,委屈又愤怒,命令道,“不许你讲了。”   这人还乐个不停,捉着他的手轻轻揉,打趣儿问道:“不是你让我讲有趣的事情吗?”   “谁让你讲这些......就只你觉得有趣了......”   “那讲什么?”   “就......”那般笑盈盈的目光还覆在自己脸上,萧云兮有些羞恼,埋首到他颈间不让他再望着,闷声道,“你就讲我娘的事情好了......”   “师父啊......师父的故事就是,她也时常偷偷去看你们,所以你被吓哭的那回,她也同我在一起的......”   萧云兮一巴掌拍到他嘴上。   “你闭嘴!”   他恼羞成怒的模样竟也十分悦目,平溪崖朗声作笑,笑了好一阵子才缓下来,弯着眉眼将他凝视。   萧云兮气鼓鼓的戳着他的下巴,平溪崖低头咬住那只手指,慢慢地沉了眸光,裹住他的食指轻轻地允吻。   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教萧云兮一愣,半晌后回过神来,急忙将手收回来,顺便在他身上把口水擦干净,接着转过身去不看他,动作迅速得仿若一气呵成。   “云兮你啊......”   这人笑声微哑,慢慢贴上来,从身后将他抱入怀里,手掌在他颈上暧昧摩挲。   那一声宠爱轻唤带了些别样意欲,萧云兮听得分明,喉头哽了哽,回不了话,慢慢阖眼,将身子放软。   罢了,只听着一声轻叹,那只手一寸寸地扯下他身上单衣。   身后人翻身压过来,似水般温柔的吻便落遍周身。   “平溪崖......”   身体慢慢失了力气,好像跌落湖里一般,萧云兮攀住他的肩背,开口轻声地唤,平溪崖便也轻声地应着,细致而缠绵地将他好好疼爱。   夜空明丽,正是月圆之时。   床帐里起了浅浅呜咽声,那人还在低声述着不甚清晰的情话。   萧云兮微阖双眼,脑中想不得任何事情,满满只剩口中呢喃的人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萧府的花园以南,有一处别致而宽敞的庭院,院内花红柳绿,镜湖清明,风景十分得怡人。   自萧家人赴京建宅起,这庭院便已存在。府里专程安排了仆人将院落日日精心打整,然而却没有人知晓院落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地方自存在起便一直空置,仆人们一开始的好奇也都慢慢转淡,只依着吩咐用心打扫,不再期盼着有人入住其中。   然而六年之后,庭院屋宅竟迎来了素未与之谋面的主人。   房里,萧云兮扒在奉月仙身上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这女子卸了面具,换了那身干练装束,着上精致襦裙,梳了寻常妇人的发髻,面上柔柔带笑,一下一下拍着萧云兮的背替他顺气。   “娘亲娘亲......”萧云兮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三位兄长在一旁瞧着,也是满目动容。   ——整整十年,至如今终于偿了夙愿,找着了这个人。   这府宅里的人除了两个小孩未在,其他人都到了此处,连同席陌与张远宁也未在此刻缺席。   房里众人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尽数沉默起来,满满一室人,只听见萧云兮独自哭得相当难听。   过了一会,犹豫甚久的平溪崖开口劝道:“云兮,你过来歇一会,也让师父同你的兄长们好好说说话。”   “我偏不......”萧云兮挂着一脸脏兮兮的泪转过头来抗议,“我不......等下小漓就从书院回来了......我就不是最小的孩子了......我要多缠一会......”   萧一雨单手撑头坐在桌旁,慢慢挑眉道:“听起来我似乎特别吃亏,娘应当将云兮再晚生几年,让他也去书院就好了。”   “三哥咿呜......你你你......咿咿呜......”   “行了......”萧一雨不忍听他说下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继续哭吧不要勉强自己跟我斗嘴。”   老大老二瞧得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片刻,方才提到的人这便回来了。   萧云兮听着走廊上噼里啪啦的两双脚奔跑的声音,惊悚地把奉月仙抱紧。   “娘亲——”外头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喊,还伴随着几声催促,“阿华你跑快点,我娘回来啦!”   两个小孩很快到了门口,萧漓一把将装书口袋扔得老远,飞快地窜进来往里头奔。   他前脚一进来,萧清文便急忙到门口去,将跑得气喘吁吁的儿子抱起来。   “华儿跑慢点。”   “爹爹,”小孩缓缓气,咧开嘴笑起来,秀气地跟他讲:“可是小叔父说,奶奶回家了......爹爹,阿爹呢?”   “也在里面。”萧清文浅浅含笑,抱着他进屋去。   屋里正吵得十分热闹。   “四哥你走开啦!”   “咿呜!我才不要——”   萧漓鼓嘴,眼前娘亲温和的笑颜充满了诱惑力,小孩心一横,隔着萧云兮往上爬。   “四哥你让我,我那时候才两岁,我比你更需要娘亲疼爱!”   “我不要!”   “你抱了很久了!”   “才没有很久!”   “你让开啦!”   “不要不要不要!”   一大一小拼了命地往奉月仙怀里挤,女子含着浓浓笑意张开手臂尽力抱住两个活宝。   萧沨晏同萧一雨对望一眼,笑一笑作罢,只好不去同这两个让人头疼的弟弟折腾。   家人团聚,满室都是热闹的氛围,众人纷纷觉得欣慰,唯有萧清文怀中的小怜华有些担忧。   “爹爹,小叔父和四叔父会打起来吗?”   萧清文摇头:“放心,打不起来。你小叔父学功夫不久,还不怎么会打。”   萧一雨在一旁笑着补充:“所以他只有被打的份。”   小孩觉得他三叔父说得十分有道理,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道:“爹爹,我也想跟小叔父一起学功夫。”   萧清文身侧容夕一直听着,彼时开口阻止道:“华儿不要学功夫。”   小孩嘟起嘴来抱怨:“阿爹总是不准。”   萧清文心疼,小声劝容夕:“他想学你就让他学学嘛。”容夕不答,面色十分犹豫。   萧一雨知他心中还在计较当年兄弟之死,轻声宽慰道:“容夕,不要多虑,简单学学也好,实在不学,同我这般也没什么坏处......随他意愿吧。”他讲得认真,又担心听话这人心里难过,于是又放轻快了语气玩笑道:“反正你瞧瞧小漓,学到现在也不过就那点挨打的本事,也惹不了什么事对不对?”   容夕终于浅浅露笑,点了点头。   那边的萧漓却越听越不满,十分愤怒地嚷嚷起来:“你们这是为人兄长的样子吗!一个老大不小了还跟我抢娘亲,另一个在旁边嘲笑我,剩下两个只顾着看戏。”罢了转过头向另一边,对着正在喝茶的席陌道:“还有一个事不关己的样子!”   席陌微微呛了口茶。   奉月仙忍俊不禁,清澈地笑起来。   她终于开口道:“好了好了,两个宝贝蛋儿都歇一歇吧,娘亲就在这儿,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萧云兮不舍地放手。   平溪崖松了口气,赶紧把人拉一边去坐下,仔细地替他拭干净脸。   他这一走,萧漓却还是不依,立刻缠紧了继续蹭,奉月仙瞧着他小,索性将他抱起来,坐在怀里。   萧漓得意地仰着头横扫全场。   ——看见没,当娘的就是疼幺儿,你们都去凉快凉快!   平溪崖默默拉住身边想要去揍他的那个人。   奉月仙探手轻轻揉着怀里小孩的脑袋,稍微空闲了几分,这才慢慢同他们讲起想说的话来,她张了张口,面上神色蓦地有些愧疚,道:“对不起。”   房里静了一瞬,众人都没想到她想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娘,为何突然如此说?”萧一雨听得难受,却尽力平静下来,轻声问道。   “一雨,”她道,眸底浅浅起了一层雾气,“因为十年来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一是让你们自幼承受亲人别离,二是让陌儿年少便背负起整个墨月教,三是我死里逃生,却将你们瞒了整整十年,明知道你们都在找我,却依旧狠心不与你们相见。”   “义母,”席陌搁下手中茶盏,“我愿意如此,护着五位兄弟与墨月教也是我的意愿,并非你强加于我的担当。”   萧沨晏认可,也接话道:“当年分离不是你的过错,你也同样承受这般痛苦。至于这十年时光,我们没有吃什么苦头,反倒是你一直在养伤,直至伤好也还在为我们而谋划担忧......当是我们对不住你。”   她听得笑一笑,摇了摇头,原本万般坚毅的女子,却终于忍不住落泪。   “可是当娘的实在是心疼......十年前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情,就是因为了无防备才会害得你们险些丧命......沨晏同一雨坠落崖底,云兮一人在山洞中匿身一夜,清文抱着才两岁的小漓四处寻找他......娘后来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恨不得能立刻杀死所有生事之人,一刀一刀将他们剜肉......”   话到后头越发咬牙切齿,她眼角酝红,周身起了重重煞气。   “师父。”平溪崖急忙蹙眉唤一声。   奉月仙呆滞片刻,缓缓吸气平静下来。   萧云兮瞧得心惊,瞧身边人这仿似已习惯了的行为,心头有什么不好的猜想,犹豫片刻,转头问道:“平溪崖,我娘这十年间是不是时常会如此?”   心知已瞒不过,平溪崖只好颔首承认:“十年前师父刚逃进我王府的时候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时常会突然变得十分暴戾,很容易伤害到身边人,所幸只一年时间便医好了不少.....再后来偶尔也会心性不定,却能自行压制下来了。今日这模样,其实很久不曾见了。”   “娘亲......”   奉月仙摇头:“不要担心,我只是今日情绪激动罢了......早已无碍。”   萧云兮忙道:“我们不说以前的事了,现下家人团聚,往后只会平安和乐。”   萧一雨笑一笑,应和道:“云兮说得特别好,往后再不会分开了。”   他这话听得萧云兮热泪盈眶:“好难得听到三哥赞我说得好。”   “傻瓜,”萧一雨十分亲切地安抚他,“愚人千失,也有一得嘛。”   “三哥你这么说我一点也不会高兴......”   奉月仙掩口轻笑:“一雨啊,自幼便是一张伶俐嘴,总是把云兮说得哑口无言。”   “对呀,”萧云兮委屈地向自己亲娘抱怨,“娘亲你看,他就这么欺负我的......都怪你把他生得太聪明,却把我生得这么笨......”   “是娘不好,”奉月仙逗他,也打起趣儿道,“一定是娘怀你的时候,吃了太多不聪明的果子。”   “娘你当我真傻啊...哪有这种果子......”   萧云兮十分无奈。   屋里却有小孩当了真,十分紧张地蹙起了两弯细眉,向萧清文问道:“爹爹,阿爹生我前有没有吃太多不聪明的果子呢?”   一屋人齐齐安静下来,半晌后嗤笑出声。   容夕愣了愣,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总不能跟小孩讲“你不是阿爹的孩子”吧?   萧清文十分平静,面不改色地正经答他:“你阿爹吃的是聪明的果子。”   “萧清文你......”   容夕叹一口气,决定以牙还牙,他认真道:“宝贝,你是你爹爹生的。”   “真的吗?”   “真的。”   萧清文失语,房里人笑得更加不收敛。   奉月仙十分开心地招招手,哄道:“华儿过来,让奶奶抱抱。”萧清文走近,将小孩送到她怀里,两个小孩挤在臂间只怕摔地上去,偏偏小漓也不愿意离开,萧清文只好在一旁护着。   “娘,我跟容夕在一起。”   “我知道,”怀里小孩十分可爱,眉目秀气极了,奉月仙瞧得喜爱,“你们几个啊...所有的事情,娘都知道的......兴许知道的总是不那么及时,但娘都清楚了。”   她伸手捏捏小孩的脸,又亲一口,接着道:“断颜,容夕还有一雨身边的洛筠秋,这三个孩子我都喜欢。”   断颜一直十分安静,听得此话微微弯唇,面颊红了几分。   平溪崖插嘴道:“师父怎么不说也喜欢我?”   身旁萧云兮笑起来,替她答道:“因为你脸厚。”   奉月仙佯装无奈,回他戏言:“早便瞧出你喜欢云兮了,我说不喜欢,就能阻止你了不成?”   “师父英明。”平溪崖顺眉,大大方方捉过萧云兮的手,萧云兮瞪眼,用力扯一扯,却挣脱不开,只好由他当众耍流氓。   这人便就如此握着他的手接着说,话里明显多了几许郑重其事。   “十年已过,万事都已有了圆满结果,师父现下可愿将宝贝儿子交给我了?”   他道得十分认真,萧云兮只觉一头雾水,不知这个人又在发什么神经。   奉月仙却抿唇轻笑,同样几分认真地回他:“早便交给你了。”   这一回,萧云兮终于听懂了些许,他十分哀怨地瘪嘴,可怜巴巴道:“这两日是怎么了,亲兄弟和亲娘都生怕把我卖不出去......”   萧一雨宽慰他:“别担心,卖出去了。”   “......”   萧云兮悲戚地望向满脸悠闲的老三,无奈地任由满室人笑得不得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别离之人重逢,本就是人生一大喜事,萧家遇到这般喜事,更是喜庆得仿若新年时节。   一行人在奉月仙房中畅叙许久,直到厨房备好了饭菜,才迎着暮色纷纷赶往后堂。   萧云兮在后堂真诚地夸赞了一番大哥:“幸好换了这么大张桌子,而且这雕花还挺雅致,难得大哥有这等眼光。”   老大点点头,手揽了揽断颜,面容上万分自得道:“颜儿选的桌子,好看!”断颜闻言回他浅笑,由着他在桌下悄悄勾住手指。   平溪崖突然想到什么,开口提到正经事。   他做了手势让房里仆人退下,又凝神察觉四下无人窥视,这才道:“现下师父回来,‘奉月仙’这名号是不能再用了,也不能似教中人那般唤她‘姬娘’,因而这名字当如何更改?”   萧云兮毫不思索,抢先回他:“不必改啊,既如此,这两个称呼都不要就是了,用娘亲的真名便好。”   桌上人都想了想,觉得可行,奉月仙却摇了摇头道:“真名可用,姓氏却不能再用了,若还是‘姬’姓,难保不会遭人怀疑......往后我也姓萧,名元夏。”   “名字很美。”断颜品了品,觉得十分好。   萧沨晏又来了劲,立时笑起来道:“颜儿觉得美,我也觉得美。”   一旁执筷夹菜的洛筠秋白他一眼:“你要不要‘汪汪’叫两声?”   这人毫不介意地反击回去,顺带着夹走他筷下肉:“洛狗腿,这不是你的拿手活吗?”   两人又热闹地斗起嘴来。   奉月仙无奈摇头,众人习以为常,一边听趣儿一边吃起饭来。   这一顿团圆宴加了醇酒增色,就这么吃吃喝喝到了月中天。   萧漓直到睡着都还偎在奉月仙身边,她万般疼爱地拂过小孩额发,将他抱回房中,与自己一起睡到天明。   两人先一步离开后堂,萧云兮早已喝得醉醺醺,扒在平溪崖身上打着酒嗝大闹:“娘亲回房了......回房了咿呜......我不依......”   这人抚着他的背,只怕他会不舒服,一边哄着:“我不是还在这儿嘛。”萧云兮晕乎乎地点着头,将他缠得更紧。   平溪崖微微叹气,顺势将他抱起来。   “我看今晚便散了吧,这儿清醒的人也没几个了,再喝下去,一个都回不了房。”   萧一雨十分认同,作为自认酒品不好,整夜未饮几杯的人,他好整以暇地望了望左右两边的萧沨晏与洛筠秋,回道:“我也赞同,再等一下,我和断颜把这两个人拖不回去。”   萧清文玩笑道:“别担心,我和容夕未醉,还能把他俩拖得动,义兄和张大哥也还在。”席陌二人点头,十分配合得以示清醒。   容夕觉得有趣,又不敢笑出来,只好无声弯唇,抱着熟睡的小怜华起身,这才低声道:“那今日便先回房歇息吧。”   众人点头,席陌顿了顿说道:“我先一步同你们道别吧,明日天亮之前,我和张远宁便返教了。”   萧一雨有些意外,蹙眉问道:“义兄为何这么急着回去,这几日热闹,不多聚一聚吗?还是教中有急事?”   “并无急事,”他摇头道,“只是觉得事情方才结束,担心逗留太久若被有心人察觉,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义兄谨慎,可你眼下走了,实在可惜......”   “没错,”怀里人已经昏昏沉沉睡过去,平溪崖垂眸看看他,轻声接话道,“教主这便走了,是不准备瞧瞧我和云兮的亲事了?”   一语道得几人尽数呆住。   “亲事?”   “早便备妥了,再给我一日足够。”他微微一笑,将怀中人的手握紧,“教主与张护法,不妨再多留两日。”   席陌慢慢弯唇。   “既如此,便一定要留这两日了。”   翌日萧云兮醒来的时候,平溪崖已经离开了萧府。   前来伺候他梳洗更衣的寒凝一边替他理着衣摆一边转告:“瑜王爷说今日有事,所以急着回去啦,他说他晚上自会来找你,他还说让你不要生气,等今日忙过了便有许多时间陪你啦!”   萧云兮还有些宿醉,晕乎乎地点点头。   勤快的寒凝早已煮好了醒酒茶,替他斟好一杯后,又体贴地为他揉揉脑穴。   “寒凝你最好了,我要你这一个丫头就足够了。”萧云兮熏着茶水暖气,十分舒心。   寒凝“嘻嘻”笑着,感到很骄傲。   过了一会,萧云兮精神总算好了不少,伸伸懒腰离开房门,开开心心地又要去找奉月仙。   推门出去,走廊里张灯结彩,满是喜红。   他一头雾水地延廊漫步,一路观摩着这热闹的情境。   过了一会,实在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拉过一个人来问:“采梅,府里头怎么了?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   小丫头回神施一记礼,笑得十分喜庆,却摇头否认知情。   “四少爷,采梅也不知道,只是少爷们都说遇着欢喜的事,就该把府里弄得喜气一些。”   “这样啊......”   萧云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着她这话里所提到的欢喜之事,觉得家里人应当是在庆贺团圆。   如此,便也算是想通,他弯弯眸子,继续往奉月仙庭院去。   这时辰,萧漓已在鸿敬书院念书,萧云兮十分开心地想着,自己又可以霸占娘亲了。   奉月仙的庭院里,传来阵阵惬意笑声,萧云兮踏足进去,发现自己十分失算......   ——所有人都齐聚此处,反倒是赖床的他来得最晚。   “兄长们过分!都不叫醒我!”萧云兮赶紧跑过去,蹭到奉月仙身侧的位置坐。   萧沨晏笑侃他:“你每每赖床那可是雷打不动的,怎么叫得醒?”   萧云兮反驳:“大哥你过分!身为兄长也不去店铺里!你偷懒!”   “谁说我偷懒了,”萧沨晏微微扬眉,潇洒地展开扇子把一手风流装得心安理得,“萧家有喜事,这几日岚华轩不做生意,这事娘可也是知道的。”话落搂过身旁人的肩膀,又道:“没瞧见我家颜儿都暂且不去医馆了吗?”   这人说得颇有底气,萧云兮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家有喜事,店不开铺也是常理,团圆这样的大事,一家人偷偷懒,好好庆祝也是好的。   “也有点道理......那就趁着这几日开心开心,”萧云兮啧啧嘴,顺便同情一下小孩,“可惜两个小家伙还要念书。”   萧一雨摇摇头:“让他们再学一日,明日里容他们俩也歇息歇息。”   “为何偏偏是明日?”   “因为......”萧一雨拖长了语调,吊足了他的胃口,罢了却道,“你明日就知道了。”   萧云兮夸张地鼓嘴,萧一雨不买账,依旧不肯同他讲。   他没辙,可眼前这院子里的人跟约好似的,谁都说不出个答案。   无奈之下只好就此放弃,心中却依然不甘地想着,等入了夜里,找平溪崖问问,说不定他也知道。   如此,众人又其乐融融地畅叙整日。   不觉夜幕来临,萧云兮回到房里,等着平溪崖来找他。   寒凝瞧着他房内烛火未灭,于是敲门进来替他换一盏热茶。   “少爷怎么还不睡呀?”   茶香袅袅,萧云兮轻轻嗅着,原本微微困乏,现下又精神几分。   他回道:“我等平溪崖,他不是说了晚上会来找我吗?”   “是呀,王爷是这么说的,”寒凝点点头回想着他的话,“不过没交代是什么时辰,少爷你不先睡下么?”   “等等吧,困了我就睡。寒凝,你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   小丫头应下来,为他取一件披肩覆上。   “那少爷我先回房了,你若有事,在院里唤我一声我便来。”   “好。”   寒凝阖门离开,萧云兮打个呵欠,慢慢趴到了桌上。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平溪崖来到萧府。   眼前的窗门透着亮光,他浅浅挑眉,惊讶里头人怎么还未入睡。   还是说,分明已经睡了,却还留着灯烛?   稍作衡量后,还是放轻了手脚,十分小心地推开房门。   入到内室,心头人果然就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有些哭笑不得地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他抱起来。   分明已经放缓了动作,然而萧云兮还是醒了过来,睁开一双睡眸望望他,半晌后清醒几分,眸里流光映着灯火,笑得动人。   “平溪崖......”   “嗯,什么?”这人把声音放得轻。   萧云兮揉着眼笑自己:“哈...我给忘了......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你,记不得了......”   平溪崖轻轻把他放在床上,继而脱了鞋袜自己也躺上去。   扯过被子来把他裹住,又隔着被子将他拍一拍,哄着:“记不得了便明日再说,睡吧。”   “你不睡吗......”萧云兮浑身暖和起来,睡意再度袭来,问得晕晕乎乎。   “我看你睡着,等会还要走,明日来接你。”   “走......干嘛......”萧云兮越问越迷糊。   这人不答,眸光覆在他微微动着的眼睫上,直至那双漂亮睫毛终于静下来。   平溪崖听着他细缓的呼吸声,轻轻向前,在他唇上吻一吻,手探到被中与他十指紧扣。   “云兮......我方才说...明日来接你......听到了吗?”   声音极为柔和,仿若叹息一般。   被中人似乎在梦中听到,微微弯唇。   平溪崖瞧着,半晌后如他一般浅笑,就在这寂夜里独自欢喜,胸膛沉沉跳动,不得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少爷起床啦!”   一大清早,房门被拍得几欲破损。   寒凝在外头锲而不舍地喊了许久,屋里人终于被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萧云兮从床下蹦下来,赤脚跑出来开门,“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寒凝眨眨眼,看着眼前衣衫不整还光着脚的少爷。   小丫头心疼地看了看他那张脸,真不知道该说他漂亮还是邋遢......   “少爷,该起床收拾了,以免误了吉时呀!”   “...什么吉时?”萧云兮十分茫然。   一大清早,平日里从不扰他清净的寒凝竟然把门拍得仿若失了火,还出口便说奇怪的话语。   他万分不解地抬头往外望望,这才发现这丫头身后还跟了一片捧着许多奇奇怪怪东西的侍女们。   “这么热闹啊......”萧云兮疑惑地笑两声,转而愈发狐疑地看着寒凝。   寒凝回他灿烂笑容,也不再多言,推着他进屋里去。身后众人捧着东西跟上,一路把他簇拥回房。   待入得房中,这些人动作立时灵活起来,将东西一一码好,围着他便开始梳洗换衣。   萧云兮只觉莫名其妙,心头无数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愣愣地由着这些丫头们替他收拾。   半个时辰后,萧云兮惊悚地发现自己被套在了一件新郎喜服里,平素常常散下的长发也难得一回地被高高束起。   “寒、寒......”   “少爷我在!”   小丫头出现在铜镜前,跟他一起望向镜中人。   萧云兮瞪直了眼,好半晌终于把舌头捋顺:“这是要做什么......”   “成亲呀少爷,瑜王爷等下就来接啦。”小丫头的声音十分轻快。   “......我成亲?”   “对呀。”寒凝点头。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   “你现在就知道了呀。”   “......”   萧云兮望着镜中红彤彤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平溪崖......   原来这两天府里的喜事就是指这个......   萧云兮沉默,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现在这世道...虽说男风极为盛行,可是哪里瞧过两个男人拜堂成亲的了?   更何况......他还是王爷,同自己成亲算什么?就不怕遭人诟病吗?   萧云兮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那个人瞧来总是似个毫无压力的闲散王爷,可自己知道,他身为朝中人,五日一朝从来都不得少。如此一举,真的是给人留下话柄......   “不行不行,这亲不能成......”   萧云兮伸手想要扯掉发带。   寒凝吓了一跳,抓着他的手及时拦下,道:“少爷别呀,等下王爷就来了,这么折腾着可就没时间了!”   “可是寒凝,我不能和他成亲......”   小丫头便也急了:“为什么啊少爷?”   他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道:“反正就是不能!”   寒凝无可奈何。   恰在此时,有人撩开帘帐进来里屋。   来人声音带笑,接了他方才的话:“什么能不能的,哪有什么不能的事情。”   萧云兮蹙眉望过去,瞧见老三走进房内。   “不错,好看。”萧一雨凑近他跟前仔细瞧上一瞧,探出一根手指笑着将他眉心皱痕抹散,又道,“云兮你怕什么?瑜王爷说了,这事是皇帝亲口准了的。天子都准了的事情,你还担忧?”   萧云兮呆住。   ——自今晨醒来到现在,他所听到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已经让他彻底瞠目结舌。   萧一雨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一晃,笑着问道:“如何?还怕吗?”   他愣愣摇头:“似乎不怕了......”   “那就好,”老三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也不枉岚华轩备了那么多金器。”   萧云兮吐气,口里说着不怕,其实胸膛骤跳还未能缓和些许。   “三哥陪你到门口,家里人都在府门口等着的。”   萧云兮心情复杂,扯一扯他的袖摆:“三哥你真好......可是......”   “没有可是,安心。”萧一雨抿着唇敲敲他的额。   罢了,向身后丫头问一问时辰,又转过头来道:“走吧云兮,去府门口,王爷快到了。”   萧云兮跟着他站起身来,心子震如雷鼓。   “那个三哥......”   “别紧张,又不是没见过瑜王。”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就是知道。”萧一雨扯着他的袖子出门去,不忘对寒凝交代一句,“在王府好好照顾四少爷。”   小丫头颔首,应得乖巧:“是,寒凝知道了,三少爷放心。”   廊里灯笼比之昨日又添了不少,萧云兮被迷花了眼,恍惚间还如在梦中。   “三哥你走慢点......”   萧一雨无奈笑叹:“你这慢得堪比老公公了。”萧云兮瘪着一张脸,一寸一寸地挪。   挪了许久,终于还是挪到了府门口,头一次让他心头抱怨:怎么这萧府如此小......   耳中传来重重喜乐,府门之外,萧家老大恰巧点燃了一串鞭炮。   萧云兮愈渐失语,望着腾起的缭绕烟尘,心头震惊慢慢沉淀些许,变作无限感慨。   只是偏又不知当如何感慨,心头情绪万千,已然道不真切......   “云兮。”   萧云兮回神,奉月仙在门口招招手。   心里静了几分,走上前去无言地看着她。   “云兮,娘瞧着溪崖喜欢了你整整六年,娘什么都知道......你明白吗?”   “娘亲的意思......我明白......我就是有点紧张......娘啊...我没成过亲......”   萧一雨揪揪他的发尾,替他鼓气:“别怕,一回生二回熟。”   “坏三哥,哪来的二回!”   萧一雨愉快地笑起来:“瞧瞧,还没吓傻嘛。”   “快傻了......”   萧云兮苦下整张脸。   鞭炮燃尽,喜乐声未歇,奉月仙笑着示意府门外面,萧云兮转头望过去,瞧见那人一身红衣。   双颊顿时犹如火烧阳灼,张了张嘴,双足挪不动寸许。   平溪崖笑意深深地走近,把呆了的这人揽到怀里。   “傻了?”   “......你才傻了......”萧云兮推开他,往后退一步,“这么多人...你收敛点......”   这人大笑起来,衬得喜乐越发欢庆。   “害羞什么,我还要接你回府,还没出门便羞了,等下怎么与我同骑?”   “谁要跟你同骑......”   说话间偷偷往外瞟一眼,顿时哭笑不得,发现这人真的只携了一匹马来。   “平溪崖你......”   他面上神色皆被这人瞧得一清二楚,平溪崖忍下笑意,带了几分认真与他执手,瞧着他面色涨红,凑近到耳畔道:“云兮,再不走,我就抱你出去了?”   “我走我走!”萧云兮吓了一跳,看着这人真欲弯腰抱他的模样,赶紧点头答应。   周围众人瞧得纷纷笑起来,街道外头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萧云兮硬下头皮,咬牙豁出去了。   一路行到外头,平溪崖翻身上马,微微俯身冲他伸出手。   萧云兮抬头望他,见他背后阳光微微晃眼。   双眸有些发涩,他顿了顿,将手放到他手中,问道:“平溪崖,你同我成亲,真的不会后悔?”   马背上那人微愣,半晌后浅浅勾唇,目光坚定。   “我送你的匕首,还在?”   “在。”   “起初就是想要告诉你,我整个人的命都是你的,这样还不懂吗?”平溪崖将他的手捏得发疼,他道,“云兮,我这一生有你,任何事情便都不会后悔。”   浮躁喧嚣的四周仿佛静了一瞬,这人话语涤在心上,终于让他释然。   他放松下来,开怀展颜,一双明眸弯作两道皎洁月牙。   萧云兮轻轻点头,纵身跳上马背。   视野高了许多,仿佛能一眼望到街的最那头。   而身后有人护他在怀,一路未再将手放开。   “平溪崖,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四周喧闹,身后人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将他的话语听得更为清楚。   萧云兮稍稍转回头去,在他耳边道:“我之前特别地羡慕哥哥们......”   这人不解地问:“羡慕什么?”   “羡慕他们身边有那样一个人,能把他们看得比生命更重。那个时候我想,会不会有一天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而我会等多久......倘若等不到,是不是就只能一个人度此一生。”   平溪崖听着,眸光变得更为温柔,他道:“是我不好,让你等这么久。”   萧云兮笑得开心,摇了摇头接着道:“平溪崖,其实你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悄悄想过,如果你真的是来陪我的那个人就好了......所幸当真是如此,我特别满足,别无所求......”   话里动了真情,一时显得心绪万般安宁。   身后人轻轻喟叹,将他拥得更紧:“云兮,如你所言,我有幸陪你,也再无所求。”   萧云兮颔首,把这句话深深烙下。   喜乐掩不住马蹄声响,迎亲路行了许久,此时抬眼已能望见王府院墙。   只是这一生的路,还有很长。   不论前路如何,只愿交付于彼此,今日相携,便永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寒凝寒凝,快替我取了它。”   瑜王府内,有人一大早得便跟自己头上的东西较劲。   “好嘞少爷!”小丫头十分听话,撸起袖子替他解着发冠。   房内侍女们瞧急了眼,又不敢去拦这位新来的红人姐姐,只好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王妃万万不可,这金冠是王爷亲自送来的,您身为王妃,平素里都应当着此发冠呀!”   萧云兮被这阵势吓得一愣,寒凝也是手一抖,那金冠就这么从他头上掉下去。   离得近的侍女急忙起身去拾,仔细瞧着是否有摔损的地方。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快起来。”萧云兮回过神来微微蹙眉,想不通这王府里的侍女为何都如此小心翼翼,“我就是不习惯这么重的东西罢了,扯得我头发疼,不舒服便不戴了,这有什么不可以?”   侍女们觉得他不悦,依旧不敢起身,低声回道:“可您是王妃......”   “王妃就应该把自己弄得那样不舒服吗?”   萧云兮十分不解,站起身走近,将她们扶起来。   “还有,你们不要老是下跪,我才来了一天,你们就跪了几十回了......你们膝盖不疼我眼睛都疼了。”   “可您是......”   “可我是王妃对不对?”萧云兮一时失笑,摆了摆手,道,“这句话听了好多遍了,我都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了......我知道我是王妃,可我就是想自在些。”   侍女们面面相觑,遇着这么位性子奇特的主子,偏偏还是个男儿,一时间没了办法。   屋外有人进来,众人回身瞧见平溪崖的身影,立时又跪了下去。   “拜见王爷。”   “起来。”   平溪崖走近,瞧着萧云兮一头散发,目光瞥过侍女手中发冠,问道:“怎么了?”   侍女低头不答,萧云兮蹙了蹙眉先开口回他:“你送的那什么东西给我,重死了,明知道我最不爱束发的。”   平溪崖了然,一时便知晓了这些侍女无比紧张的缘由。   心下觉得有意思便笑了起来,走近萧云兮身边用手指替他顺顺微乱的长发,道:“不喜欢便不戴了,搁在那儿便好,我只是送来备着,哪日需要了,再委屈你戴一戴,可好?”   萧云兮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能不讲道理,既然同他成亲做了瑜王妃,有时候便就真的需要衣冠得体。   然而如此束发又实在难受,于是同他讲条件道:“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戴上,但你也不能让我戴太久。”   “好,就戴一会。”   这人十分好说话,他听得很是满意,弯着双眸点点头。   “都下去吧,”平溪崖见他开心了,又转身吩咐道,“发冠仔细收起来,往后王妃说如何便如何就好。”   “是,王爷。”   一行侍女垂首离去,萧云兮偏头望着她们整齐的背影,只觉相当别扭,叹出一口气来。   “又怎么了?”   身边这人接过寒凝递来的发梳,把他拉到铜镜前坐下,想替他仔细地梳一梳发。   萧云兮却仰头靠到他身上,摇一摇头又将乌发蹭乱不少。   “平溪崖,我只是瞧着他们好累啊,时不时就要跪,还那么多规矩。”   这人轻声笑起来,回道:“你可以不守规矩,也可以让他们不跪。”   萧云兮觉得很难。   他思索片刻,想着这些人的表现,道:“我倒是可以不守规矩,可让他们不跪他们却总是不敢。”   “那既然他们跪了安心,你就慢慢习惯吧。”这人换个法子宽慰他。   萧云兮还是觉得不舒心,又回道:“真是习惯不了......”他仰着头看平溪崖,默了片刻,想到一个好主意:“平溪崖,你时常陪我回萧府好不好?这里瞧不得家里人,所以才不开心......”   平溪崖听着,垂下眸子瞧他的模样,暗自挥手示意让寒凝回避。   小丫头离开房间,他便弯下身子,吻到那双因为不满而微微噘起的唇上。   细细品尝一阵,这才含着深深笑意回道:“好,什么都依你。想回萧府我随时陪你,想回岚华轩我也陪你。”   “真的?”   “嗯,真的。”   萧云兮直起身子,转过来抱住他的腰,无比得意道:“就知道你会答应我。”   “所以你才特别随性是不是?”   “是呀是呀。”萧云兮愉快地点头,继续提要求,“那你待会就陪我去街上买糖子儿,再去岚华轩看看,晚上回萧府吃晚饭!”   “是,遵命,王妃。”   萧云兮又声声笑得十分开怀。   房里气氛愈发变得温馨甜蜜。   平溪崖勾唇顺眉,稍稍俯身将他回抱在臂间,想起那年初雪时印入心底的笑颜,如今已经尽数拥在了自己怀中。   身为皇家人,他不曾做过皇帝,也不曾想要做皇帝,此刻却也觉得,倘若是他坐享天下,那么怀中这人的分量,一定能让他为之倾了整片山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篇文章的一瞬间,我松了一口气。   才发现纯轻松欢快的风格 对我来说竟然好像更难一些???   关于萧家的系列【情深重】,其实在很早以前(几年前高中的语文课上)就草草地定下了计划,私自拟定了几兄弟情缘的发展时间。   是的你们猜对了,这些计划最终被划掉重排QAQ......(不要问为什么我真的不任性   老实说,最喜欢的就是一雨了,当时以为他一定会是第一篇完成的对象,目前看来,却......一定是最后一篇完成的对象了XD......   一雨是个聪明孩子,又由于性格的原因,系列文中,每一篇应当都会有他不少的戏份,如此看来,想要在他的故事里尽可能地避开bug,果然还是放在最后来完成比较好。   最后,虽然确定了第一个故事的发展是从萧清文开始的,但还是将萧沨晏的篇放到了他的前面,接着才是现在的萧云兮,下一篇,大概是席陌了(提前插针:席陌的cp绝对不是张远宁)。   今天这一口气松下来时,我总共完成了生命中的前三篇小说。   大抵都是一样的风格,然而又都有各自很不相同的基调。   想要说的是,我在努力地争取着进步,哪怕微小。如果跟着我一道将这三篇文章看过来的小伙伴能点头肯定我的进步,我一定会高兴地睡着了还笑醒。   写文的愿望有两点:一是用自己的努力搭建出脑海中越来越丰满的那个世界;二是让有缘看到的小伙伴能喜欢上这个世界。   带给读者与写手自己快乐,不就是最根本的目的吗?   啊,一定是完结了太激动所以我废话了这么多233!总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万水千山总是情,给点掌声行不行!   (...顺祝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XD   (ps:说好的《筑梦》关于逸与太子的番外 我会尽快补上,只是最近的coursework压得有点紧,大概要等等才能给出来了,新坑则会在下一学季三门考试后再开始。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实在是无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